帮 场
2020-09-24叙事散文于文华
帮 场(散文)□文/于文华吃饭人要少,干活人要多。夏收时节的打麦子是农活中需人力、出力流汗最多的活计,需要尽可能多的人手帮场。有些乡俗,有些习惯,是生活条件、时代发展的有机展现与外露,渗透进生活的点点滴滴、方方面面。帮场是一个村庄淳朴乡风的
帮 场(散文)
□文/于文华
吃饭人要少,干活人要多。夏收时节的打麦子是农活中需人力、出力流汗最多的活计,需要尽可能多的人手帮场。
有些乡俗,有些习惯,是生活条件、时代发展的有机展现与外露,渗透进生活的点点滴滴、方方面面。帮场是一个村庄淳朴乡风的最佳体现。既然是帮,就是一种自觉自愿的主动帮忙,就是一种不计报酬发自内心的帮衬,就是一种竭尽全力、不计报酬付出。承包责任制后,地分给了各家各户。播种、薅草、打坝、浇水、割麦、拉田,一家一户都能独立完成,唯独劳动强度大的打场需要同村邻居及其他人的帮忙。且乡人形成了一种默契、一种习惯、一种约定俗成的风气,互相帮忙、互相偏工,谓之帮场。
清早,看看晴空万里的天气,父亲说今天挨上咱家打场,得起早。鸡鸣狗吠中,村庄与村人一同苏醒。哗哗流淌的渠水边,有人在担水准备做早饭,有人去地里铲苜蓿喂牲口,有人去拔成熟的黄豆与菜籽。人活着,只要喘口气,就要有所作为,就要干些事情,不能吃闲饭,更不能无所事事。这是淳朴厚重的乡村给我潜移默化的影响。更多的人去地里割麦,带着水壶与干粮,询问着我何时回家的,怎么没有领媳妇和孩子。这样的话语,亲切,暖人,贴心。我一路简短回答着乡亲问话,一边急忙忙向熟稔的乡村打麦场走着。谁都没有停下匆忙的步履。好像我理所应当带着媳妇与孩子,才显得体面、庄重。乡村是一个大家庭,同饮一河水,共享一习俗,相同的血脉渊源,共同的生活背景,就仿佛有了某种默契、某种约定俗成的东西。
母亲怕晒黑我的脸庞,担心灰尘吹进我的头发,再三嘱咐戴了草帽,连架子车都不许我推,深怕累着我。越长了年纪,身子越发金贵起来,若是让年老半百的母亲拉着车子,我跟在后面,村里的人会怎么说我。我和母亲争执了半天,才从她手里抢了架子车,拉着扫帚、镰刀木杈、推板等打场工具,紧跟父亲的步伐,来到天天被磙子碾得平展如镜的麦场。
场是昨晚清扫的,一晚的时间,被风刮来一些树叶杂草,母亲快快拿出扫帚,先清扫紧挨我家麦垛的空地。我双手紧抓麦根,用全身的力气,一步一步爬到麦垛最上边,开始拆垛。父亲也不闲着,和母亲一道,将其余场皮统统扫了一遍,好让我拆下的麦捆儿有地方“舒展身躯”。
此时,太阳将出未出,清凉柔和的风,抚摸着人的脸颊与皮肤,吹拂的白杨树枝叶轻轻摇摆,轻歌曼舞的样子,显得很疏淡随和。淡蓝色的炊烟,缭绕着家园的每一个角落,将晨炊的味道,乡村的气息,弥漫、填充、钻入人的肺腑,让人触摸到家的温馨与甜美,体味到原汁原味的生活本色。
我将遮盖麦垛,阻挡雨水侵袭的麦草拆开,推到麦垛后边,将捂好的麦捆儿一个个往清扫出的空地上使劲扔。能扔多远,就扔多远。我听见一些麦粒儿被甩出,愉悦地扑到麦场上,幸福地呻吟着、呼喊着。待父母扫完场,我赶紧将麦垛上拆下的麦捆儿,扔到麦垛下边,让他们拉运、散开,好快些摊场。一辈子的朝夕相处、共同生活。一个会意的眼神,一个轻微的动作,自会配合默契,心领神会。夫妻是一对牛啊,力往一齐使,劲往一块用,统一步伐,统一节奏,才能拉着家庭的车辆往前走。父亲双手提几个麦捆,放到架子车里,母亲不用吩咐,就手执镰刀,一下一下,细心砍断捆扎麦捆的腰子。估摸着差不多了,父亲推着,母亲搡着,匀匀运送到麦场的角角落落。麦腰子砍不断,打场时麦草就打不匀,麦子打不下来不说,还有可能会把磙子拦腰弄断。磙子碾着、碾着,碰到这样的情形,就要赶紧停下来,撕开腰子,再继续打碾。
麦垛拆的差不多了,仅剩下三四层麦捆儿,我取出绳子,拴住十来个麦捆儿,全家人一齐用力,拉到空地上。接下来就是摊场,将麦捆儿均匀抖散开,一个箍子都不能有。这时候,帮场的人才陆续前来。邻居祁家婶子,一个爷的后人五弟,邻近麦场,也一天打场的邵家爸,前几天母亲帮过场的五奶奶、拴柱儿……一一走进齐腰深的麦子中间。既然是来帮场的,清楚与明白自己是来干啥的,都拿着木杈,用心用力抖擞着麦子。父母和我,一一和来人打声招呼。来者也不客套,一个紧跟一个后面,一行行抖散开麦子。这样的农活,年年都干,谁都干的得心应手,轻车熟路。谁都不用吩咐与安排,全身心投入。
帮场不像婚丧嫁娶的大事,得全村庄的人张罗。它不必声张,也不需吆喝,靠人缘关系与社会能力来维系。有些人,比如儿子在外,自己一个人种田的老太爷打场,有闲功夫的人,都会不约而至来帮忙。再如丧失男人与儿子的刘婶,看在眼里的人,都会主动前来帮衬一把。村里的人实诚,谁家有难,一般都会出手援助。
全麦场的麦子都抖散了一次,还不能达到目的。要换一个方位,继续同样的劳动,再抖散一遍,才能让阳光均匀照射进麦子的每一寸地方,将紧紧簇拥着麦芒四围的麦粒儿,晒的松散开来、舒展开来,好尽快打碾下来。帮场的人不说话,知道还要干什么。一个个擦擦脸上的汗,手心里吹口吐沫,继续专心致志地摊场。
此时太阳早高过树头了,家家户户早饭的香味,随风吹送进饥肠辘辘的肚中,感觉此时吃一嘴可口的饭菜,就是天底下最大的幸福。帮场的人,将场彻彻底底摊好,才拿着自己的工具,回自家吃饭。父母客气地礼让了一番:走,上家里吃饭!摊场的人一个个打打身上的灰土,婉言谢绝着:不了,不了,家里有饭,不麻烦了……
麦子要一直在火辣辣的光芒下照晒几个时辰,且光芒越烈,越火辣,越好干净利索打场。晒的越透,麦粒儿与麦芒的凝聚力越松散,越利于打场。其间,父母与我又将全场的麦子抖散了几次,以使光照的更为均匀、更为透彻。晒的差不多了,父亲请来帮场的五弟,开着他的手扶子(手扶拖拉机之简称),拉着大铁磙子,先压了三四遍,再在铁磙后面拴上两个石头磙子,一遍遍压、打、碾着麦子,每当磙子驶过,地皮微微颤动着,似乎有疼痛感。有些疼痛,有些磨难,有些艰辛,是生命成长中必须要经历的代价!母亲闲不住,不时将飞扬在外的麦子扫进去,而父亲睡在一堆麦草上,养精蓄锐,好在扬场时大显身手。
待估摸着场快熟了,来了好多来帮场的人。有早上来过的,有些是家里无事临时来的,有些是他家也打场,此时尚未打熟,有些闲时间,忙忙来帮一把,他们场熟时,我们亦去人帮——这叫现世现报。人们抱麦草的抱麦草,抖场的抖场,清扫的清扫,抖麦子的抖麦子……不一时将碾压的扁扁的、黄黄的麦草起走,手扶子歇息一番,再次“突突突突”响亮地飞跑起来,似乎休息了一阵,精神大振,马力十足,跑得格外欢快——其实,是多的麦草起走了,薄薄的一层,才如此轻松。这时,麦子已经与麦杆分离,只是有些还被麦壳包裹,需再碾压一阵。有次,起头场时,天突降暴雨,给打场的我们来了个措手不及,一下子问询“呼啦啦”赶来了几十个人,谁都不顾豆子大的雨点猛砸身躯,不怕雨水打湿衣裤,扫的扫,推的推,抱草的抱草,推麦子的推麦子。仅仅十几分钟,就将打了一多半几亩地的麦子堆成堆,遮盖了塑料布,才穿着湿漉漉的衣服回家,换上干净衣服。这样的场合虽不常见,但不论谁家遇到如此情形,全村的人,都会分文不计,毫无怨言来帮场。这是纯粹质朴、率直可贵乡情的最佳外露。是人性中古道热肠、相互帮衬的最好展示。
帮场关键在起场,主要在扬场。起场需要人多,扬场得靠几个会扬场的把式。
麦子依风向扫成了一长条,起场的人都减缓了手头的活。我忙忙给前来帮忙的抽烟的人发烟,母亲忙着杀开父亲早预备好的西瓜——还有熬的红红的茶水,有蒸的松软可口的馍馍。人们啃一口西瓜,就一口馍馍,随意说几句闲话,透露出乡里乡亲之间的随和、亲密。五弟看树头被吹的哗哗响,赶紧放下手中的西瓜,双脚插进麦堆中,手执木杈,奋力扬起来。风吹动着麦草、麦芒,吹向稍远处,而金黄饱满的麦子则落在脚下。我也像他一样,刚扬了几木杈,就被父亲抢过:这活你不会干,先歇歇!扬场需要力气,需要把握风势,更主要靠经验与巧劲。会扬场的人,木杈铲的不多不少,力度不偏不倚,高空中犹如一条好看的抛物线,麦子与杂物各有各的落点。不会扬场者,团来团去,费时费力,且麦子与麦芠子纠缠在一起,始终分不开。几个把式,趁风顺,扬了好一阵子。风势减弱了,他们抽烟的抽烟,喝水的喝水,说话的说话。三爷嫌我的香烟劲不大,要来别人的旱烟,卷了一个烟筒,吃的看起来十足过瘾、惬意。
就像谁的生活都不是一帆风顺、一马平川一样。正扬了多半,风向却转了向,没办法,在自然面前,人只能顺其自然,赶紧将麦堆转向,否则无法也不能顺利扬出麦子的。
又一阵清风,吹着愉快的口哨来了,扬场的把式,站好架势,两两相对,先站在远处,讲究相互交叉,干净利落,你来我往,一上一下,一前一后,到一定地方,回合了,再后退着扬。看他们韵律严整,配合默契,仿佛有节奏感的舞蹈。多的扬出后,不需要太多的,仅需三之五人配合。其中一个要拿扫帚,就落在麦堆上有些重量的渣头打在外面。待麦子扬的干干净净,母亲拿来早就准备好的袋子,帮场的人七手八脚,将大多数的麦子装好,再啃些剩余的西瓜,吃几嘴馍馍,便带着各自的农具回家。而我,看到邻近人家的麦子也熟了,忙忙跑去帮忙。
有一个村子人心齐。有一个好传统,打场全村男女老少全上阵。从摊麦子到扬麦子,从拉麦子装仓到麦草上草垛,从麦芠子拉运到清扫麦场举凡所有与打场有关的事宜,一应有全村青壮年劳力出力流汗——自然,一天功夫,那家人一年的收获利利索索、干净整洁收拾完,清早摊场,黄昏麦子颗粒归仓,麦草连同麦芠子拉运到家。但吃饭也是阵势,谁家打场谁家管饭,一村人不动烟火,无论上学的学童抑或在家苟延残喘的老人,人人有吃饭的份。几个妇女专门做饭、蒸馍。饭是主食,馍是打尖的腰食。打场时节,正值瓜果上市,馍馍就西瓜,咬一口酥软芳香的白面馒头,吃一嘴瓜汁鲜红、甜香润喉的大沙瓜,即恢复了体力,补充了能量,又解了口渴。午饭抬几个铁桶,取碗的取碗,舀饭的舀饭,有站着吃的,有蹲着吃的,有平榻四维坐着吃的——有的坐一把麦草,有的找一块土坯,有的衬些树枝,有的垫在装粮食的麻袋、塑料袋上,甚至啥都不铺垫,就盘腿平坐在场皮上。有说的,有笑的,有打闹的小孩,有逗趣的妇女,有插科打诨的青年人……这样的景致叫人怀恋与感慨!
而今,青壮年劳力纷纷出外打工,谁家种的田都少了,大多数乡民习惯于大型收割机打碾,自然帮场的习俗也随之销声匿迹,不见了踪影。
有些记忆,注定是要来回味的。积淀的越久,就像酒一样,越才芳香醇厚!
[ 本帖最后由 于文华 于 2011-7-17 09:41 编辑 ] 帮衬, 打场, 麦子, 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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