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高流水长
这个“年度”,是2020年,一个令世界变色、历史颤栗的年度。如果说,武汉是英雄的城市,蔡甸就是它的旗帜。因……
《小说选刊》杂志主办的“年度大奖”,选在武汉蔡甸颁发,其意深焉。
这个“年度”,是2020年,一个令世界变色、历史颤栗的年度。如果说,武汉是英雄的城市,蔡甸就是它的旗帜。因为,令世界敬仰的“火神山医院”,就在蔡甸。在医院大门外的草坡上,横卧着一尊长条巨石,猛看真是“泰山石敢当”。凡人到此,无不被它吸引。驻足观摩,恍惚间,长石又似一架古琴,石上镌刻的“火神山医院”五个深红的大字,如五根琴弦,发出“高山流水谢知音”的轰响。
蔡甸,这个长江、汉江夹境而过,拥有一千多平方公里的大甸,向称“知音故里”,是中国知音文化的发祥地。“火神山”不是成千上万新冠病毒感染者的知音吗?生死相许,素交如山,胆似秦时月,情如岭上云。难道《小说选刊》不是文学的知音、作家的知音吗?
在颁奖大会之前,组织所有人员拜谒钟子期墓。进入马鞍山南麓凤凰嘴,林木森森,烟尘静穆,先看到一座气势恢宏的石牌坊,两个高大的石人托举着一架硕大无比的古琴,牌坊正中写着“高山流水”,仿佛正是这横亘在空中的古琴弹奏的乐曲……春秋时期楚隐贤钟子期之墓,正是凤凰头,背山面湖,墓丘两侧还有对称的水塘,恰似凤凰双睛。其后向外延伸,突出两个对称的梯形高地,宛若凤凰展翼。整个墓园的天然地貌形态,就是一只欲振翅冲天的硕大神鸟——凤凰。
好一处园林古地。水北山南,谓之“阳”。蔡甸北傍汉江,古称汉阳。在钟子期墓园里徘徊,很难不听到古贤的对话:春秋顶级的演奏家俞伯牙,在汉江边的船上即兴鼓琴。琴声惊动了在山上打柴的樵夫钟子期,禁不住赞道:“巍巍乎若高山,荡荡乎若流水。”
他心合琴音,斧随琴舞,“咔嚓”一声,劈断一根粗大的枯枝。俞伯牙的古琴也随之“嘎嘣”一声,断了一根琴弦,琴声戛然而止。俞伯牙惊心动容,知道附近有高人。于是,整弦再弹,并大声感叹:“为何荒山野岭,琴声回音如此之大?”
山坡上的林中有人朗声答道:“只因山高流水长。”俞伯牙再奏一曲,林中人随琴高歌:“美哉洋洋乎,意在高山。”俞伯牙改换一曲,钟子期冲出山林,急奔江边,只见他头戴斗笠,身披蓑衣,背冲柴担,手持利斧,隔船赞道:“美哉汤汤乎,意在流水。”人生感意气,重在遇知己,俞伯牙弃舟登岸。两人相见恨晚,话如江水,滔滔乎奇来,随之结拜为兄弟,并相约明年的今天,在此地再聚。
来年,俞伯牙如约而至,久等却不见钟子期面。他找到集贤村面见钟父,知其家贫负重,子期因积劳成疾已殁。俞伯牙来到钟子期的坟前,以头撞坟,痛哭不已,结交一言重,大信却隔生死。俞伯牙哭罢,理琴在子期坟前弹奏了一曲《高山流水》:“木有相思文,弦有别离音。”随后,他割断琴弦,举瑶琴摔向拜石,高声唱道:“摔碎瑶琴凤尾寒,子期不在对谁弹?春风满面皆朋友,欲觅知音难上难。”
其实,他们互为知音,“丈夫重知己,万里同芬芳”。无论生死,都是生命的圆满。于是,此后的两千多年来,俞伯牙在子期坟前的绝唱,竟成了人类社会的共识:知音难觅,人生能有一二知音,足矣!好像生命的最大慰藉就是有知音。甚至,当地球上人类的数量暴涨,寻找知音却不是更容易,而是更难了。终生没有知音,才是当下人跟人最远的距离。君不见,现代人类的精神疾患何其之多,花样百出,乃至抑郁症成了常见病、多发病,轻生已有了传染性。似乎知音难觅,就寻死觅活。
但是,俞伯牙在子期坟前最后弹奏的《高山流水》,却并未成为绝响。人们不仅在国内大型的欢庆舞台和纪念性的重要场合,由器乐高手演奏此曲,甚至在一些国际盛典上——比如,2006年6月15日,上海合作组织成立五周年纪念峰会开幕式后有个文艺演出,其中一个器乐演奏节目,就是古琴曲《高山流水》,表达了中国向世界寻觅知音的美好心意。
任何人到蔡甸,首先感受到的是知音的重要,知音的力量。古有“十大知音”一说,几乎都是每个时代文学史上的标志性人物,如刘禹锡与白居易、王维与裴迪、韩愈与孟郊、辛弃疾与陈亮,等等。随着“碎片化”时代的到来,或许人跟人、心跟心的距离愈来愈远。到了蔡甸,却能强烈感受到知音文化的熏陶,觉得离古贤近了,离朋友近了,被生活磨砺得刚硬的心柔软下来,精神能昂然接受新的阳光与友情。
蔡甸,不愧是文化的知音。从这里弹奏出的《高山流水》,一直在历史时空与现实生活中,袅袅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