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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故园茶香恒久远

2023-03-23抒情散文查理森
“兰香”“火青”“翠尖”“龙芽”……这一个个充满诗情画意的字眼呈现的是一片和静恬美的意境,悄然唤起人们关于山清水秀、草木葱茏的无限遐想。不过,它们可不是什么花花草……

“兰香”“火青”“翠尖”“龙芽”……这一个个充满诗情画意的字眼呈现的是一片和静恬美的意境,悄然唤起人们关于山清水秀、草木葱茏的无限遐想。不过,它们可不是什么花花草草的雅号,而是我的故乡——皖南泾县云雾山坳、秀峰幽谷里生长的茶叶的芳名。每年清明、谷雨前后,故乡就完整地进入春茶时光,城乡到处都弥漫着醇厚怡人的茶香。

我最初对茶的认知全部缘于并且仅局限于家乡茶。家乡茶是绿茶,在我离开家乡外出求学之前的十多年中,我只知道世界上有这样一种茶,至于红茶、乌龙茶以及普洱之类,都是闻所未闻的。于是就想当然地以为,茶,就应该是家乡茶的模样、家乡茶的味道,其他的都不能称之为茶。

即便是今天,虽然也品饮过名目繁多、千姿百态的茶叶,但心心念念、割舍不了的,仍然还是家乡这些普通、朴素、本色的茶,也正是家乡茶在我的心中种了下对茶的本质的坚定认识——茶,是人类最朴素的饮品。十多年前我曾以《朴素的茶》为题,书写过对茶的赞美、对茶的衷情。在那篇文章中,我如此这般写道:“华美是短暂的喧哗,朴素是永恒的蕴藏。结交华美,或许会得一时之艳;而拥抱朴素,则能有一世之真。朴素的人,去爱朴素的茶吧。”

少年时代的记忆中,茶是家乡人日常生活中每天都不能缺少的伴侣。对家乡人来说,喝茶既是一种生活态度,也是一道礼仪规矩。每天从早到晚,壶里杯中不换上几回茶叶,都是十分没有面子且不懂生活的做派。日常居家是用茶壶泡茶,一家人自饮自斟。而但凡有客人到访,主人却不会直接从茶壶里为他斟茶,非得要洗净一只茶杯,另沏新茶奉上。不管客人会待多久,茶都是要现泡的,这既是对客人的尊重,也是对茶叶的敬重。客人也心领神会,非迫不得已,总会坐下来,和主人家长里短、海阔天空地聊开去,直至把一杯茶喝到清汤寡水方才告辞。临别前要由衷地夸赞一句:“这茶叶真的不错。”算是对主人热情的感谢又是对这杯香茶的赞美。

而对有些人来说,茶不仅是解渴的甘露,还是充饥的珍馐。最深的印象是,家父从来就没有吃早饭的概念,多少年里,他每天早晨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沏上一壶青绿的茶叶,稍许倒出一小杯,端起来闻一闻杯中悠然升腾的水雾茶香,再呷一口,慢慢咽下去,喉咙深处便传出轻微的声响,透着深深的舒坦和满足。与茶水相伴的,不过是几片盐水腌泡的生姜、一份掰成若干小块的蒲包豆干,还有一种算是家乡的特产了,是用细嫩的竹笋、圆润的黄豆经过蒸煮晾晒并拌有酱油等作料制成的茶点。一壶清茶,几碟小菜,开启了一个又一个日子的序幕。街坊中像家父这样的迷茶之人不在少数,直到今天,我仍然无法判断,究竟是小菜的淀粉、谷纤维充填了他们的肠胃而消减了饥饿,还是那一壶绿茶的芳香给了他们味蕾以抚慰或麻醉才能让他们一上午乃至一整天都能精力充沛?

茶叶长在枝头都是翠叶舒展、迎风蓄露,但加工成型后却又各显春秋。家乡茶中,“兰香”“翠尖”“龙芽”,都是采下的茶树茶枝的鲜嫩的顶尖部分,俗称“两刀一枪”——即两片嫩叶中夹一枚嫩芽,算是春茶的极品,炒制出的成品基本是条形外观,原生态面貌。较为特殊的是“火青”,山里人匠心独运、另辟蹊径,将一片片翠绿的原叶,经过烘、揉、捻、搓等程序,变成了一粒粒深青色的小球球,圆润而饱满。

家乡茶主产于县城东南和西南一带的崇山峻岭之间,这一片群峰连绵,终年云雾缭绕,溪泉密布,是茶叶生长的天堂,而“汀溪”“涌溪”“茂林”“南容”,这些地名在展现地域自然生态特点的同时,也和茶叶的名字一样惹人遐想好奇。每个山坡峡谷自然小环境的不同,所产茶叶的品质和味道会有些微妙的区别,因此就有了自带兰花气息的“兰香”茶、栗香浓郁的“翠尖”茶、醇爽回甘的“龙芽”茶和香气沉厚稳健的“火青”茶,凡此种种,名闻遐迩,备受追捧,香茶配美景,家乡也因此骄傲地步入“全国十大魅力茶乡”行列。

据说“火青”更曾是家乡历朝历代孝敬皇家的贡品。这个传说虽不知真假,但一叶难求、身价不菲却是当年的实情。有一年我不知轻重,满以为“火青”既是家乡产品,我一个彻头彻尾的家乡人,怎么着还不能顺风顺水地采购几斤?便答应了当时供职的那所高校的安排,和一位工会干部回到家乡购茶,没承想遭遇到“滑铁卢”,要不是同行的干部早有预案,辗转请行署的一位校友领导批了张条子,购得十斤新茶,此行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尴尬而又丢面子了。

那些年旅游还没有成为国民生活的重要选项,家乡每年来外地人最多的时节,也就是新茶上市的那段时间,远至上海、南京,近到芜湖、合肥,都会陆陆续续地来一些人采购茶叶。县城里本来就为数不多的旅社、饭店一时间纷纷客满、一铺难求。不少人便投亲靠友,连带的街坊邻里出租被褥的小本生意也红火上一阵子。客人们住上一两天,跟着亲戚朋友下乡访茶问水,然后自己扛着装满茶叶的大袋小包,心满意足地打道回府,他们在带走香茶的同时,也给家乡的茶农们留下了日子的希望。

身为茶乡儿女,每年“五一”前后去茶乡采茶是我中学时代学农教育的重要内容,高中时就曾连续两年去一个叫作“葛河口”的山村采茶。虽然说好这是有偿的学农活动,可以挣点书本费和零花钱,但包括我在内的大多数同学都没有把采茶赚钱当作首要任务,而更多的是抱着“快乐山野十日游”的心态,逛山玩水,乐山戏水,欣欣然、陶陶然。其间也发生了至今记忆犹新的故事。比如某次采茶到山顶,挂在肩头的茶篓没有任何征兆地滚到山下,一篓鲜叶倾泻而尽,一天劳作化作垂头丧气;再比如有同学上山不是采茶而是寻觅砍伐藤类植物,削制成练武术的棍棒器械等等,各寻其乐,不负春光。

上世纪五十年代,县里大干快上发展农副业生产,在城郊东北部的幕山附近一带山坡上开发了一大片茶场,试图按工厂化模式种植生产茶叶。但由于这一片山坡地势平缓,又紧邻城区,无法像汀溪、涌溪深山里那样享受云雨春风、清泉润泽,加之土壤不太适合茶叶生长,茶叶品质得不到保证,因此很长一段时间里,“大幕山茶”成了“低端、粗茶”的代名词,不受待见,只能用作单位的防暑降温福利或集体劳动时大桶茶水的指定产品,渐渐地也就退出了历史舞台。

家乡人还有一种浓厚的“野茶”情结,执着地认为那些自然散落零星生长在深山峡谷的“野茶”,远离繁华喧嚣,不受尘世污染,味道更香、更醇,蕴含着神秘的仙气和灵气(拿当下的话说就是“更加原生态”),为茶中极品。而在县城人心中的顶级“野茶”则出自青弋江西岸湖山的深坳幽谷。仲春时节,能够畅快地品尝一杯集仙气、灵气于一体的“湖山坑野茶”,曾是很多爱茶人的渴望与梦想。发小海龙的母亲当年就热衷于深入湖山坳里去采茶。早出晚归、披星戴月,忙碌一个茶季,总能自采自炒几斤“野茶”,一撮撮、一勺勺地送人,都是极为高级的馈赠。那些年里,我没少享受她老人家的劳动果实。直到近几年,老人家年纪大了,腿脚不如当年利索了,仍会不辞辛劳地去山里寻找。只是生态环境的变化,当年那样的“野茶”是越来越少了,老人家的兴致受到极大损伤。再见到我们,便只有几句深深的惋惜了。

离开家乡多年,一直爱喝的还是家乡茶。大学时代,父亲每年都要给我邮寄。便于运输、不怕挤压的“火青”不仅价格稍贵,而且不宜买到,所以更多的是邮寄加工简洁的“兰香”“翠尖”等一类条茶、尖茶。由于包装的简陋,每回寄到我手里的茶叶总会有些损碎,外观打了折扣,但浓郁的茶香却依然能够一解游子的思乡情愁。到北京谋生这些年,每个茶季老同学总忘不了给我寄来家乡不同山头的春茶。早晨,沏上一杯,闭着眼睛深吸一口从茶杯里升腾起的茶香,仿佛又回到了家乡、见到了亲朋好友,如醉如梦,一整天都精神十足!在家乡茶面前,无论多么顶级的其他“名茶”,都只是“茶”而已,唯有来自家乡的“茶”,才既是茶,又是情谊和乡愁。

曾经的岁月里,家乡茶香醉了人生的每一段旅程;未来的日子里,家乡茶自然也会浸润光阴的每一次变幻。

故园茶,恒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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