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的餐厅
以前,乡村里哪有餐厅啊。有一次,进到一个村落,过了饭点,无处觅食,不经意走入一户农家,见一位大嫂慈良,问她有吃剩的饭否。她说,你碰巧了。给凑起了三菜一汤,填了我们四人的肚饥。妻子在她衣袋里塞了钱,她满脸通红。
后来,去一个已成景点的村子,看到餐厅一家连着一家,挂的招牌都是“农家乐”。城里人进村去“农家乐”就餐,对烹饪技术要求不高,就图个食材新鲜:菜是自留地里种的,豆腐是自家作坊磨的,鸡在山坡散养,鱼儿在自己的池塘。握着酒杯,尝那一盘盘家常菜肴,“回味”小时候住过的农村外婆家。
没过多久,再去乡间的城里人发现,那些“农家乐”端出来的菜,与城里餐厅一样花哨起来,连口感都越来越相像。只是青菜少了鲜糯、鸡胸一样柴粗、鱼肉不再嫩滑。那年去大山深处赏景,在景区峡谷边“农家乐”午餐。进得店里,见沿墙有一大冷柜,放着青菜、茄子、土豆、番茄、芹菜等等。问老板娘,现在还有什么菜是自留地里摘来的?她白了我一眼说,天天这么多游客来吃,自留地的菜哪供得上,都是一早去镇上买的!这个老板娘说出了实话。
退而求其次吧。去了哪个村,就尝一尝那个村的菜有哪些不同的烧法,也算图个新奇。况且,在中国南方的农村,乡与乡,村与村之间,或隔山,或跨湖,地处不同环境,饮食习惯、烹饪方式便各有讲究。有一天,吃着某村的石锅臭豆腐、油炸猪脚,又发现湖蟹与排骨可以同炖。突然想起,刚才村道上的餐厅招牌,已经不再是千篇一律的“农家乐”了,店名挂得各有个性——山乡小炖、临湖鲜、胖大嫂、私家作坊,想让游客记住店家。
不过,那些乐于穿乡走村的城里人,心里总还执念着飘逸出乡土气息的饭食。于是,往大山深处走,也走到江和湖的远处去。不久前,入住山中一座小镇。早上傍晚都在小街闲逛,一听说十几里外,有河边村落,鱼虾新鲜,第二天便赶了过去。这是一个奇特的村庄。很多年前,渔民上岸后,在这里筑屋建村。空船泊岸,屋置半山,三江汇合的开阔,令人心宽气爽。十几家餐馆,在河边错落排开。那店招,家家显眼。我们落座的那家谓“子陵”,是想借严子陵的名声。点的自然是鱼、虾,另加豆腐、蔬菜。盐水河虾入口,那清鲜,让家里餐桌上的河虾“望尘莫及”。大家起了议论:这虾与城里农贸市场差别大呢!尝了葱油鳊鱼,肉极细嫩。有人便夸张:这鱼的魂灵还在。老板娘端上豆腐咸菜汤,说:这豆腐是我婆婆自己做的,吃过的都说好吃,你们尝尝。
我问她:“鱼、虾好鲜,都是市场买的?”她底气十足:“就在那河里捞的。我们都当过渔民。”“游客一多,你这鱼、虾能供得上?”“我常联系着村里几个还在打鱼捞虾的,不够了,向他们买。”吃得正投入的孩子,突然扬手指着远处说,江面上有网、有船、有打捞人模糊的身影。吃完,走到江边,十几家餐厅的灯火,在暗黑的河水中荡漾出五彩斑斓的色彩。
第二天,我们又去了这家餐厅吃晚饭。当回头客,这是在外行游绝无仅有的一次。
不忘“子陵”餐厅的乡土本相:食材来源于田地、河汊、作坊里的自我劳作;上山台阶的石缝里长满野草,置放餐桌的露天平台旁修竹满坡。那些离城市和景区相近的村里餐厅,已经成了城里餐厅的乡村“分号”。在那里用餐,没有了入村的乡俗气息。同行者中,有人看得远:村里的餐厅,从无到有,从乡土气的弱化,到融入城市一体,看到的是乡村经济发展的一幅幅图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