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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醒龙:浮粟泉与五公祠

2023-03-23抒情散文刘醒龙
四面环海,宛如人间仙境的海南竟然时常干旱缺水,这事想起来是何等的不可思议!海南人想千方,设百计抗旱保丰收的新闻几乎年年都有见诸媒体新闻,却是真真切切的不争事实。到海南……

四面环海,宛如人间仙境的海南竟然时常干旱缺水,这事想起来是何等的不可思议!海南人想千方,设百计抗旱保丰收的新闻几乎年年都有见诸媒体新闻,却是真真切切的不争事实。到海南才两天时间,耳际里关于苏轼的话题,早已漫过琼州海峡,一路北上,飘落到古城黄州。在生我养我的那一片家乡,东坡虽不是神一样的存在,又比神一样的存在更加被人喜爱提及。

来海南的第二天,赶上今年自己经受的第一个超过摄氏三十八度以上的天气,当地人还能三三两两地坐在树荫下面,捧着一壶暖茶安然度夏,在我们身上已经像是骨头都要蒸出油来了。正是鸡蛋花的开花季,作为海南第一楼的五公祠,地面上尽是落花,那蒸腾的水汽扭曲了目光,两眼盯着那花,心里就像是没有见着。一道道门廊走过,恍如穿过某处已经着火的建筑物中的防火门。这一大片古建筑供奉着二十几位海南当地的先贤,其中又将被称为五公的唐宋两朝的五位宰相级大员为杰出代表。说者无心,闻者有意。听来听去,就像是又察觉到那言多必失的意味。

在五公祠中行走不久,那着了火一样的门廊也穿过了三五道,一股清凉忽地扑面而来。紧走几步,就到浮粟泉边。用去往西天取经的那群人的话说,好个浮粟泉,真个是好水。不知从我们脚底下多么深的地缝里冒出来的清泉,散漫地聚满了幽幽一座小井。小井装不下了,又往下流入悠悠一座小池。稍大一点的小池也装不下时,又再往下流入一座小塘。再余下来的清泉,才像真正的小溪溜溜地滑过那不大不小的甽口,带着微风注入青枝绿叶掩映的真正的小溪。用不着开口发问,就有人告诉在这浮粟泉边徘徊的我们,北宋绍圣四年(公元1097年),苏东坡被贬到海南岛,在今五公祠内的金粟庵暂住了二十多天。就是这么一点时间里,苏东坡见当地人饮水困难,便率众开凿了这口甘美怡人的浮粟泉。

在烈日灼心正恰巧得遇清冽泉水的这一刻,我忽发奇想,是不是苏东坡命中缺水?相关于水的事情,是他每到一地都会遇上的一道必答题。在黄州时,他写了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和谁道人生无再少,门前溪水尚能西,心里想着的是何时再去安国寺和尚那里痛痛快快地洗一个澡。在杭州时,他写若把西湖比西子,浓妆淡抹总相宜和还来一醉西湖雨,不见跳珠十五年时,脑子里盘算的是在西湖上修筑一道长堤。以戴罪之身,区区二十几天,仍半点也不耽搁,争分夺秒地为小老百姓谋得一些福利,难怪他自己敢在写过孤城吹角烟树里,落月未落江苍茫凄迷的同时,还能进一步表示,他年谁作舆地志,海南万里真吾乡。

因为苏东坡与浮粟泉,五公祠才拥有圣祠叠翠的美誉。从唐朝被贬谪来琼的宰相李德裕,到宋时同样原因来到海南的宰相李纲和赵鼎,以及等同于宰相的李光和胡铨二位历史名臣,凡此五公,不惜以身家性命以献,只为安邦定国,但五公祠这里,虽然前朝后代的各种显赫文字都在诉说五公们的种种不凡,却还敌不过苏东坡那平凡的辉光。显而易见,凡尘百姓更加看重替自己掘出一股甘泉的苏东坡。想我黄州,何尝不是如此,父老乡亲最爱传诵的是苏东坡在雪堂耕种勉力养活家小,又满天满地劝导,革除了多少年来的某些恶习。

说尽天下豪言壮语,吼遍世上一切愤世嫉俗,就算五大宰相聚到一起,也不及一介小吏苏东坡,在存不住水的火山石地貎中,替盼水的海南民众做一件看得见摸得着的善事。就像武汉封城战疫时节,待在一处安全的角落,说些纵横四海,激荡五洲的正确的废话,远不及想方设法为他人送去一只口罩或者防护服更加利国利民。

春秋大义肯定要讲,慷慨赴国也是不可违背的信条,二者皆是古往今来文人武将信守的底线和信仰的高度。来海南之前,苏东坡就在惠州说过,只知楚越为天涯,不知肝胆非一家。时至今日,五公一座祠,三叠浮粟泉,反而是与五公没有半点瓜葛的浮粟泉最是流传。人生在世,是张牙舞爪虚张声势,还是掘地寻泉润物无声,此中辩证关系,值得后人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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