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仙鹤是猛禽

这世界上的每个职业，都有它存在的意义——一个小说家，要用文字创造不同性格的人，书写真实世界中不曾存在却又无比真实的故事；一个演员，要用表演去树立真实的甚至“过于真实”的艺术形象；一个画家，不仅仅要再现世界，更要创造世界，单纯模仿，是成不了真正的画家的。

但是所有的“超越”，都要从对现实的学习开始——如果一个小说家要写历史小说，就得去学习真正的历史；如果他要写行业小说，就得去了解这个行业的真实情况。如果一个演员要演历史人物，就得去学习历史；如果他要演行业人物，就得去这个行业体验生活。画家也是同理，要画什么，必须先对所画对象有从内到外的全面了解。

有段时间我想画仙鹤，特地找了仙鹤的照片和视频来看，时日一长，觉得自己很了解仙鹤的形象了，便开始动笔画，可怎么画都不对味儿。一个近距离接触过仙鹤的朋友跟我说：“你不了解仙鹤，当然画不好。”我不服，好歹我也说过评书、看过古书，我跟他讲了一堆仙鹤的文化含义和它在中国画里的象征意义等，我还告诉他我知道毒药“鹤顶红”指的是砒霜，跟仙鹤没关系。

他问：“为什么画家爱把仙鹤和松树画在一起？”

我说：“松鹤延年啊，神仙不都是骑仙鹤的吗？”

他又问：“鹤寿多少？”

我说：“得几十年吧。”

他说：“仙鹤能活六十年。古人的寿命短，往往修仙学道的人养一只仙鹤，养个十几二十几年，人去世了，仙鹤还活着，所以人们就觉得仙鹤长寿。但仙鹤是‘涉禽’，通常生活在沼泽地和水边，跟松树没关系，把仙鹤和松树画在一起，有点儿‘诸葛亮打电话’的意思。”

我不服：“那是传统题材。松树是长寿之树，松子是仙人之食，和仙鹤放在一起也无不和谐。”

他说：“如果让你用一个词来形容仙鹤，你会用什么？”

说实话，这个问题有点儿难住我了，长寿？优雅？健美？仙气？吉祥？

我反问他：“你会用什么词？”

他缓缓地吐出两个字：“猛禽。”

我一愣，把形容老鹰的词安在优雅性灵的仙鹤身上，不大合适吧？

他是这么解释的：

仙鹤能长途飞行，时速可达每小时四十公里。不妨设想一下自己开车的时候，有一只大鸟用这个速度冲向你，你会怎么样？就算它在那里站着，也很危险——虽然仙鹤是鸟，但它的骨骼强度是人类的七倍；其实人的骨头已经很硬了，仙鹤简直就是“钢筋铁骨”！仙鹤还很高，一般都在一米五以上，而且它的动作敏捷，如果看你不顺眼想“叨”你一下，它会像武功高手一样，持一柄奇硬无比的一尺多长的尖刀扎过来……

正说着，他冲我一比划，我不由得往后退了两步，说：“猛禽！猛禽！”

他说：“得真正在仙鹤边上待过，才知道它有多厉害。你在画里表现它身形的高贵、声音的清越、姿态的优美，都没什么错，但这是它的‘形’；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高贵、不怒自威的威仪，才是它的‘神’。画画儿，总得‘形神兼备’才行。”

从那以后，我就再没画过仙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