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生还要再做那朵莲吗
我却似毫无来由地枕湿了发梢,今夜注定无眠。……
好友在朋友圈里发了一首歌,曲调优美,唱词沁人心脾:来生愿做一朵莲,与你再续三生缘,不早也不晚,来到你身边,不再错过,不再擦肩。……
我却似毫无来由地枕湿了发梢,今夜注定无眠。
自从父亲病重和离去后,我的挫败感和无力感便也一发不可收拾,时时有决堤之境。
二十多年的教学职业生涯,与其说是谋生,不如说我是在修炼。
父亲为我取名“莲”,不知是巧合,还是宿命。可我便真的如一株莲般,旁观这周遭的熙来攘往。
盖棺定论,父亲这一生又何尝不是如此呢?我这一哭,终究不只是为我自己,还有我静默的父亲。
我忧伤过度,亲朋好友纷纷开解我的理由是:父亲走了,我还有母亲。
可我们彼此心知肚明,母亲是唯一的,父亲亦是如此。我曾经叹惋世上无父之人,如今也独自饮尝了这杯冷暖自知的苦水。我的双手伸出去想要抓住些什么,却空空如也;除了揪心扯肺的痛哭,我什么也做不了了。我们极力想要挽留住父亲,父亲也积极地配合治疗,终还是抵不过命运的无常。父亲便如风中枯黄衰败的落叶,最终无力地融入了泥土之中。
有人还劝慰说:对于过去的人不要太过伤心思念,否则他便会舍不得投胎转世,寻觅新生。我听了心头一震,我自是不可以影响父亲的来生。我执着地祈求父亲来生富足而静好,再也不要如这一世般太过辛苦操劳。
父亲临走前意识清醒时曾叮嘱我,若是有一天他走了,让我们不要太过痛哭伤心。虽然他心里知道,我注定是做不到的。即便坚强如父亲,我也看到了他几次眼角偷偷滑落的泪滴。
父亲对我们亦终是万般不舍的,即使他经历了太多的沧海桑田,也早已看淡了生死。岁月静好,彼时彼境,谁又真的能说抛下就抛下呢?
父亲走后,跟父亲有关的一切东西,包括回忆,我都不能轻易触碰,一旦触碰,我便会沉沦。父亲病重故去的沉重打击和我工作莫名不顺遂心意的双重压力,让我敏感的神经时时处在崩溃的边缘。虽然我极力忍耐,但还是随时随地有一触即发之感。
我很是懊恼自己,我不是一直都不争不抢不夺的吗?父亲都走了,我何必还因为那些本就并不在意的身外之物放纵自己呢?
我确实不喜欢张扬,那些年我为了考研究生不成家闹得沸沸扬扬,我也依然稳如泰山。毕竟,对于一个大龄剩女,在一个地道的小县城的氛围,周围的人是不会太过包容的。
更有甚者,在我考上研究生后却又毅然决然地放弃,那些人的眼睛里隐藏着些什么,也便不言而喻。也许,真的如某些人说的那般,父亲没有看到我成家还是有遗憾的。
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我考研究生只是为了督促自己更好地读书,我自认为自己要的很明白。我在家便能静心读好了书,又何必非要去远方呢?除了诗和远方,我还有父母。我一直笃定,我最珍视的是父母的养育之情,没有之一。
好友甚为我可惜,他觉得我的眼光应该放远大些。可面试回来后,我跟他说:一个小县城的中学和一个大城市的大学,区别真的不是很大。当然,是对我来说的。这里和那里都是一群在红尘世俗里打滚的人,同样的为柴米油盐而奔波,同样的为各种琐事变得面目全非。
好友劝我说不可太过遗世独立,我苦笑着说不是那样的。既然我明知哪里都是一样的,我为什么不选择那唯一的不一样?这里有我唯一的父母,一切便不言而喻。好友说我活得太过通透,我说我其实只是想过得简单些。
人生来就不是喜欢孤独的,也不单只是为自己而活,这些我都知道。可我来这世上最大的牵挂,便是我与父母的这一场无可替代的缘分。其他的身外之物若是太多了,终是负累。人生一世总会遇到些喜欢的和不喜欢的,我自然懂得趋利避害。不喜欢便不会太在意,不在意便会不伤心。
父亲的离去却不得不让我伤心难过,即便我再自诩是个通透的人,也抵不过失去至亲之痛。
你陪我慢慢长大,我陪你慢慢变老,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我对父亲的告白,随着父亲的离去,终是留下了遗憾了,而且难以弥补。好友慨叹说,人活着还是糊涂些好,我说也只不过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罢了。我还算是一个懂得感恩的人,对那些在我身旁给予帮助的人尤心怀感激。
自古以来锦上添花者多之,雪中送炭者少之。我一时置于迷境,他们还愿意向我伸出宽慰之手,我必是信奉受人滴水之恩,希望来日能够涌泉相报的。我的老师,一个外表柔弱,内心却渴望坚强的女子。在我父亲去世之后,她默默来到我的身边开解我,娓娓道来她曾经发生的故事。老师劝说我,可以利用假期出去散散心,可我想着我和母亲都晕车,旅途奔波劳顿,还不如我陪着母亲打理一下小菜园。家中的菜园荒废一段时日了,往常都是父亲和母亲一起打理的,我偶尔只是参与一下。以后我要陪着母亲继续打理菜园了,但愿我笨手笨脚的不会帮倒忙。
我养成了一个习惯,经常会一屁股坐到菜地上,仰头看着蓝蓝的天际,悠悠飘过的白云,耳边会拂过自由的风,呼吸着顺畅怡人的空气。望着我席地而坐的背影,大概会有人觉得我是一个满腹委屈心事、无处倾诉烦恼愤懑之人。
其实,我就只是想如个孩子般,随心所欲地坐坐,坐坐而已。夜深人静之时,我还是喜欢看星星,阒寂的夜不仅能洗涤人的灵魂,还能让我静心分辨哪颗星星是属于父亲的。
今夜月明星稀,父亲走的那夜也是一个月圆之夜。那一年除夕之夜,哥姐陪着父亲在医院的那头,我陪着母亲在家的这头;那一年中秋之夜,我陪着父亲在那头的医院,哥姐陪着母亲在这头的家。又至月圆之时,我又轻轻抬起了头。
耳边再次响起透入骨髓的旋律,而我必须要真正地明白起来。终有那么一天,时光没有打败我,而是给了我救赎。那时,我蓦然回首,那个槛我也早就踏过来了。
世上除了生死二字,其他,的的确确都只是小事。
张红莲,河北南皮县第一中学教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