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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特区文学》2021年第5期|刘畅:但要出自内心的需要(节选)

2023-03-23抒情散文刘畅


闭门不出是你盼望的,你以为难有机会,不出门,食物且够,每天打扫房间,包括心灵的房间——如果你有这样的房间。读央美同学何纵(他本科就读于武汉大学英文系)翻译的2006年版《……

闭门不出是你盼望的,你以为难有机会,不出门,食物且够,每天打扫房间,包括心灵的房间——如果你有这样的房间。读央美同学何纵(他本科就读于武汉大学英文系)翻译的2006年版《安妮日记》,安妮被关闭在密室的两年多时间里,将日记本当作倾诉的“密室”。1944年8月4日,全面武装的德国秘密警察随同荷兰纳粹进行了一次突袭,在警察的突袭中,密室全毁了,密室里的所有人员被捕,几天后,办公室勤杂人员在地上的一堆旧报纸中发现了几本包括《安妮日记》在内的笔记本,在战争结束后交还给安妮的父亲。1945年2月,安妮和姐姐患伤寒,在姐姐死后的几天,安妮死了,如她知道她的日记本还在,是否能增添活下去的勇气。

人类探索记忆储存的方式,有消息说,科技人员开发出在大脑植入计算机芯片的技术,再将芯片和电脑连接,用以采集和储存信息。那时是否还需要书籍,需要写作,需要一间密室,需要一棵树?

雨声小了,窗外笼罩着不清洁的水汽,送菜的人在路上。

闭门不出,于禁闭中体会到一丝丝乐趣,不再涂抹面孔、擦护手霜,不再需要认识人,只在中午坐在南阳台的椅子上,时间不再是七天一星期、四星期一个月循环,只剩白天和夜晚,甚至将白天和夜晚颠倒,有时整夜清醒到天亮,是对忽视时间的人的惩罚?你和自己抗争,将白天和夜晚当成时间的基本单元,让自己有规律可循,让每一天有点不同,但要出自内心的需要。

车过隧道,再过立交桥车,一路清冷,车开回小区门口,被保安拦住,登记,量体温,领出入证,保安没看见坐在车后座的你。朋友圈里有人去梅花山,保安拎着喇叭喊:不要看花,早点回家。大年初一,你担心食物不够,他说他和女儿一起去超市,她还能帮他搬东西,你说女儿重要,别让她出门。超市里的人戴着口罩,你买了两拖车的食物,一对小夫妻买了芹菜和面条。回到小区楼下,车后座的米袋裂开,你弯腰将掉在车后座的米捏起放进塑料袋。雨落在后背,即使隔着羽绒衣,依然感到雨水穿透的凉意。

法国诗人彼埃尔 · 勒韦尔迪的诗集《被伤害的空气》如同寓言,当空气也被伤害,室内室外有何区别?没有轻易的胜利可言,也没有最终的失败。在怀疑、臆想、实证中,病毒横空出世,张牙舞爪。人们根据携带者的行踪推断它的路径,有人愤怒,坏消息让人陷进虚无,无力自拔。人们开始疑神疑鬼,在假想中推断、分辨。

闭门不出的日子里,你每天开窗换气,午饭后,在沙发上铺羊毛垫,拿来被褥、书、眼罩。小猫镜子趴在你的膝上,你弯着腿迷糊了会,醒来后拆下沙发靠垫的布套,连同床上的枕套,用刷子蘸洗衣粉清洗。

你来到沅江路,你在淘宝买了两个夏天用的防紫外线面罩。你想没有口罩,面罩也许可以替代,收到后发现不合适,只好到离家最近的菜鸟驿站办理退货。菜鸟驿站开着门,女老板说还没开始营业。

猫狗也遭了秧,有的宠物主人去了外地,无法回家,饥饿的猫拨开阳台的纱窗跳出去;有的猫以为被主人抛弃,离开家外出流浪。建筑工地附近的流浪狗闯进居民区,刚冒出身影,就被物业人员驱逐出去。小区里鲜有人走动,垃圾桶大部分时间都空着,流浪猫围着垃圾桶转着圈。

这天下午,楼下花园的垃圾桶旁出现了只白猫,它身形结实,额头有撮灰毛。流浪猫灰灰昨晚溜进单元门。年前的一天傍晚,放学回家的女儿推开门,妈妈,妈妈,楼下有只猫,长得很特别,你快去看。女儿冲到阳台拎起猫粮桶转身下楼,你跟着她来到单元门口,只见一只深灰色的猫蹲在地上,它的两只耳朵是灰色的,身上的毛深灰浅灰相间,夹杂着乳白色。女儿喂它猫粮,它不吃,你回家拿自己家猫吃的鸡胸肉喂它,它闻到鸡肉的味道,张开嘴巴咬下去。你对女儿说,它吃猫粮我可以喂它,天天吃鸡胸肉我可喂不起。猫的肚子大得快拖到地上,你以为它有身孕,趁它低头吃鸡胸肉,伸手摸它的肚子,它的肚子软软的。你用手机拍下猫的照片向宠物店老板询问,回复说是英短蓝乳。

邻居也发现了它,四楼的女邻居在群里说,有只猫在门口,好可怜,谁家有肉喂它一点。三楼的女邻居说等会去喂。五楼的女邻居提出反对意见,说猫带病菌,谁喜欢养就带回家养。有邻居说猫是南边小区的,地铁动工后,南边小区的楼房裂了缝,居民们集体搬迁,扔了好些猫。提反对意见的女邻居愤然道,不喜欢就扔掉,这算什么事。楼下的猫不知道有人谈论着它,你给它起名“灰灰”。

雪后的空气有薄荷的味道,你推开窗,脱掉羽绒衣,在阳台上伸懒腰,一阵凉意钻进喉咙,嗓子里痒痒的,你忍不住想咳嗽。

晚上气温很低,女儿说,灰灰在门口叫。你打开门,它果然在。你给它猫粮、温水。楼栋里有个男邻居反对喂流浪猫,说猫(灰灰)看到人就跟着跑,如果被抓后果不堪设想!有天下午,你在楼下喂灰灰,男邻居正好带小孩回家,他低头看灰灰,你以为他也喜欢灰灰,谁知,他破口大骂,谁呀,谁在这喂猫?你吓得不敢说话,自此,你每次都悄悄地喂它。灰灰吃完猫粮,你带它下楼,灰灰扭着肚子,喉咙里发出欢快的“呼呼”声跟着你一扭一扭地下楼梯。你来到单元门口打开门,它见你开门,停在楼梯口,看看门外,抬起前爪,又收回去,一阵冷风吹进门内,灰灰犹豫着,站着不动。

“这不是你待的地方。”

“外面冷,我不想走。”

地面的雪化成冷水,灰灰的小爪子踩在雪地里会冷吧,门外一口看不见底的黑黝黝的深井,一旦走出门外,就被吸进去,你心一软,关上门,将灰灰留在楼里,至于它怎么度过这个夜晚,趴在哪个角落里睡觉,你不去多想。

第二天早晨醒来,你担心它被发现,从被窝里爬起来打开门,它还在楼道里,它躲过今冬最冷的寒夜,或许还躲过病毒。你带着它下楼,拉开单元门,灰灰跟着你,你深深地吸了一口早晨的空气,加快脚步,走到花园小径旁,将一勺猫粮倒在台阶上。

十指交叉经过中指关节处,像风经过窗口时被挤压了一下,家务事做多了,手指粗糙起来。你反锁起门,房间里过于安静,门外一丁点响动都被放大,楼上男孩的喊叫声,来来来回回拖动椅子声,跳绳声,吸尘器声,阳台外空调外机的轰鸣声,男孩母亲低柔但倔强的声音……群里有人抗议,楼上的邻居说他们听见了,可能是隔壁楼栋的,大家各自忍耐着,克制着。

有天午睡,门被撞开,几个穿白色防护服戴口罩的人,胳膊上戴着袖章,你看不清他们的脸,他们查身份证、查行程,让你跟他们走。你大喊:我不去,我没病,你嗓子发干,喊不出声,醒来发现是一个梦。

你囤猫砂、猫粮,你无法想象没有猫砂如何解决猫排泄的问题。你练习瑜伽、冥想,不敢让健康出现问题,否则猫怎么办,女儿的高考怎么办点?你努力、期待、祈祷,焦虑让你没有胃口,你不时咳嗽,不想吃饭。你听他的话,吃了一小碗鸡汤面,你不敢去药店,甚至不敢测量体温,担心走出去就回不来。

《梦》

在公园里

诗歌活动

煎羊排

诗人经过公园入口

你看着他们走过去

忙碌

你推着车子 在公园里晒太阳

读《杜尚传》。艺术家、哲学家、国际象棋棋手马塞尔 · 杜尚英俊、文雅,他与人和善,数十年单身,爱过三个女子。他抛开架上绘画单一的形式(这也是他不再画画的原因?),用二十年时间完成装置作品《给予:1.瀑布;2.点燃的煤气》。《给予》有整面墙那么大,观者通过镶嵌在“墙”上的木门上的两个小孔向内看。一个半躺着的裸体女人正对着门,她左手持一盏灯,地面是棋盘图形,背景是乡村风光。杜尚用半透明的猪皮(后研究者说是羊皮纸)蒙在石膏模上模仿皮肤的仿真效果,用电光模仿瀑布(又名燃烧的煤气)的速度和频率,而“灯”是杜尚15岁时画过、是他年少时痴迷的意象。这里要说说和杜尚相关的三个女子。在杜尚第一次维持了7个月的短暂婚姻中,他的妻子,富商的女儿,胖胖的丽蒂亚无法忍受杜尚痴迷象棋而不去注意她,用胶水将棋子粘贴在棋盘上,两个人难以将婚姻继续下去,客客气气地分了手。杜尚的情人玛丽在杜尚离婚后重新接受了他,而杜尚真正渴求的女人是小巧玲珑、聪明过人、风情万种的巴西驻美国大使夫人、雕塑家玛丽亚。他送给玛丽亚一尊用半透明的猪皮绷在石膏模子上制成的女性裸体小浮雕,杜尚在浮雕的背面写:“这个形象属于玛丽亚,献上我所有的爱。”玛丽亚黑发大眼,爱热闹、追逐名声,这和杜尚恰好相反,其他女人服从杜尚,玛丽亚不会放弃她已有的去跟随他,这让杜尚心心念念。在玛丽亚回巴西后,杜尚还想着在他工作室附近租房给玛丽亚回美国时居住。1966年,伦敦泰特美术馆举办杜尚作品展,玛丽亚将杜尚作为爱情信物的女性裸体小浮雕借给展方。杜尚检查布展时看到这件小浮雕大吃一惊,他不愿将和这段恋情有关的作品拿出来,那只属于他和她的独有记忆。杜尚秘密创作《给予》,他在创作期间写给玛丽亚的信中说:“我的小家伙,让我们把最重要的时间单独留给我俩。”

你不出门,也不让女儿出门,她原本高高兴兴上学,高高兴兴回家,信心满满准备迎接高考。疫情发生后只能在家上网课,她每天上午从起床到夜里11点,除去吃饭、去卫生间、洗澡,不进房间,不晒太阳,坐在客厅的圆桌旁做作业、听网课、看手机。每隔几天她都要发脾气,要外出,要看电影,要订外卖。你拗不过她,等订好的外卖送到小区门口,你戴帽子、眼镜、口罩下楼,生怕快递也沾有病毒。她吃了外卖后平静下来,继续安安稳稳做作业,过几天又爆发一次。

有天下午,她说要去超市,你不同意,她说就要去,她穿好羽绒衣,戴好帽子、口罩,站在门口换鞋,你挥手扇向她的脸颊边,她戴着的耳机掉在地板上,她跳起来,你干嘛?他上前阻止,说再关在家里别闷出病来。

有天夜里11点,她喊你的名字,让你坐在她的对面。

她头发乱着,她问你怎么办,你问她什么怎么办,她说她学不进去,不想学,学也没用。你说快高考了,辛辛苦苦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高考吗。她说努力没用,没有结果。你说什么是结果,原本就没有结果,高考只是过程,人生原本没有意义。她说听不进网课,她一节课都没听,都在玩,她就想玩。你说不想听就不听。她说老师要提问,不听不行。聊天进入死胡同。你说少用手机,她说我就用手机、就听音乐、就聊天,你管不着我,你没有其它好说的就说手机,好像都是手机造成的,他们上学都带手机还玩游戏。她听你无力的言说,烦不胜烦,又不肯让你走开,你只好坐在她的对面,接受她目光的审视和追问,而你的言说都是陈词滥调,你找不出新鲜的贴切的话语,你面对她的发问,感到无力和苍白,她的眼里透出严厉的目光,她看着你,吐出三个字,我恨你。你的心震动了一下,你不明白她为何说恨你,还是仅仅用来发泄,想辩解又无话可说。

你自认为对她不错,但恰恰就是“自认为”让你难以相信自己,你搜肠刮肚,口干舌燥,她说累了,终于对你不耐烦了,站起来去洗手间洗脸刷牙。你回到房间,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琢磨着她的话语哪些是真哪些是假,哪些是撒泼哪些是撒娇。第二天上午,她从房间出来,乐呵呵的,你惊奇她的变化,想起有天,她对猫发脾气,训斥猫,第二天又逗猫玩,你是那只猫?

《下午6点》

他说来唱歌,馨予捂着耳朵

“妈妈你来陪我,你不要走”

三人围着客厅的圆桌,镜子坐在椅子上

锅炉在加热

隔着窗帘,从窗帘的缝隙中

听见一滴雨落在树叶上的声音

刘畅,七十年代生人,2010年参加中国作家协会《诗刊》社第26届青春诗会,2012入围首届江苏省青年诗人双年奖,2017年《静物(外九首)》获第五届李白诗歌奖优秀奖,2018年单篇散文《摄影记》荣获首届江苏省散文学会单篇散文“学会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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