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2021年第7期｜李朝全：隔离记

2020年2月下旬至3月底，根据铁凝主席的提议，中国作协党组派出了一支赴武汉抗疫前线采访创作小分队，由我担任领队。3月27日，由中央指导组统一安排，我随赴汉采访的央媒记者一道，乘高铁G66次13:41从武汉站出发，于当晚6时顺利抵达北京西站，随后乘中巴车转运到房山区，入住北京天湖会议中心进行为期14天的集中隔离。

第1天

2020年3月28日，星期六，北京天湖会议中心，晴，有风

回到北京第1天。

6点天就亮了，碧空万里，阳光明媚，心情愉快。祝愿每个人每天早上醒来都能拥有一份明媚的心情。

昨日中午，我在我们已经居留了一个多月的武汉市水神客舍酒店吃过午饭，司机黄师傅把我和《中国青年报》的一位女记者送到光明万丽酒店。湖北省委宣传部在这里举行了一个简单的送行仪式。宣传部负责人对临行的记者表达感谢，称赞大家都是英雄，都是战士。

昨日，报纸的责任编辑说：“看了你写的文章，在我心目中你就是个英雄。”

在返京列车上，列车员找我们每个人签名留念，由衷地说：“你们都是英雄啊！”

回首在武汉的一个多月，也有许多的朋友称赞我们四位赴汉采访创作的作家是英雄。

我不是英雄。

到武汉去，我只是去完成自己的一项工作。我对武汉的朋友说，我们只是路过，而你们是驻扎；我们是过客，而你们是住户。因此，谁是英雄一目了然。真正的英雄是人民，是千千万万在这场疫情防控斗争中作出牺牲和贡献的普通人。42000多名支援湖北和武汉的医护人员，他们是英雄，他们是战士，这是毫无疑问的。但是，从疫情萌芽开始，至今还坚守在战斗一线的湖北和武汉的十几万名医护人员，他们更是此次战疫的中流砥柱，他们更是英雄。有些英雄会被授予各种荣誉，受到表彰，接受各种礼遇，向全社会宣传倡导和推广，使得家喻户晓，人人尊崇，他们是英雄群体的代表。然而，更多的英雄都是默默无闻的，他们可能终其一生也未能获得多么崇高的荣誉，甚至也没人夸赞他们是英雄，但是，在他们的内心却永远秉持着自己的那份良知、责任与担当，永远没有忘记自己的初心、使命和誓言。他们是无名英雄，他们是无名战士，他们的数量千千万万，无以计数。这些千千万万的无名英雄同样值得我们铭记与尊崇。

在抗疫斗争中，武汉人和湖北人作出的牺牲是最大的。这一点，我希望每个中国人都能够牢记。我也希望我们能够从这场壮烈的牺牲中汲取教训，深入反思，重建责任意识与担当精神，重建社会道德和精神家园，让我们将来能够少走一些弯路，少付出一些代价。

黄师傅把我们送到了武汉站。一路上，各个路口都有交警值守，因为我们没有跟着大车走，所以无法进入主路。快到武汉站时，看见前面有一个很长的车队，黄师傅一调头，居然正好跟在了车队的最后，我们都暗暗庆幸，因为怕交通管制，而我们又和大部队“失联”，怕进不了车站。

前面的车队是从东湖宾馆过来的，是前期撤离的中央指导组的部分工作人员，多为各个部委派来的。

进站时，收到了一张特殊的纪念车票。正面印着：“贵宾号WHZ2020-03091，武汉站—凯旋号—美丽家乡，抗疫胜利日开。”车票背面用红色字体印着：“援鄂抗疫高铁纪念卡，您用无畏，书写诗篇，凯旋而归，感恩此程。”

大厅里准备了一排排的矿泉水和苹果，需要者可以自取。这有什么寓意呢？如果是苹果加柑橘，寓意是“一路平安”，那么苹果加矿泉水，寓意是“萍水相逢”吧！

2020年春天，我们四位作家从北京、邯郸、长沙汇聚于武汉，相互守望互助一月有余，彼此都结下了特殊的情义。人生百年，人的一生就算有1200个月，那么你生命中的千分之一是与谁共度，这事意义的确非凡。即便是我们的至爱亲人，也很难有能共度100%人生的，能够有50%以上的人生重合共度已是相当难得，有70%的人生共度，那是此生之幸，有90%的人生共度，那是至美人生，而那些能够同日生同日死从小青梅竹马白头偕老的夫妇，那大概是上天最特别的垂青。因此，珍惜每一个和我们擦肩而过的人、每一个与我们同舟共济的人，更珍惜那些与我们并肩战斗、共度难关的人，珍惜那些给与我们爱、希望、信心和力量的人。

距开车时间还有十分钟，有专门的车站引导员举着写有车厢号的牌子带领我们进站。找到13车厢，找了一个靠窗座位坐下。3分钟后列车开动，我的武汉之行即告结束。

在离汉前，宣传组同志通知我们上车后补票。车到了郑州还没人过来给我们补票。这时看到一名乘务员走过来，我后面坐的女孩对她说要补票。我也赶紧说：我也要补票。乘务员马上用对讲机报告。过了一会儿，售票员来了，她对我们说：你们手里都有一张车站给的纪念票，凭这个就可以乘车；如果不是单位报销需要凭证，你们就不用买票。

敢情！就因为我们是从武汉战场返回的，铁路公司就给我们都免了票！这，是我从未享受过的一种优待！乘车买票，天经地义，而这一次，我们12-14车总共三个车厢一百多号人，居然都被免了票。如果要算票款的话，大概得要四五万元吧！

经过4小时19分钟的旅行，我们乘坐的G66次于晚6时准时抵达北京西站。这趟列车是否也是铁路部门精心安排的？

找到接站的北京市房山区委宣传部的人，跟着从专门通道走出去，到最外侧的月台上，已有三辆中巴等候多时。因为大伙儿的行李都不少，虽然一辆车只坐十四五个人，仍然显得特别拥挤。车内用塑料布将司机室与车厢严密无缝地隔开，窗户也用透明胶粘住无法打开。小心防护确保万无一失，这是让人安心的。

经过一个半小时的行驶，三辆中巴鱼贯进入集中隔离点房山区天湖会议中心。每人把身份证号放在小桌上，人直接进房间。关上门，要求14天内不准出门。4月10日解除隔离后，我们就可以回家了。

晚上，接到宣传组同志通知，在我们中国作协赴汉采访创作小分队的工作汇报上，中央指导组组长、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国务院副总理孙春兰批示：“向战地记者、作家们致敬！”

留汉的三位作家兄弟李春雷、纪红建和曾散已经得到3月31日分别随同河北和湖南援鄂医疗队返回的指令。

祝愿兄弟战友们一路平安，此生珍重！

昨晚入住天湖会议中心，从武汉返京的43位记者加上我，正式开启为期十四天的集中隔离模式。

夜里房间里冷，在隔离微信群里有的人索要电热毯，有的人要电暖气。有一位甚至让家人半夜送来了取暖保暖设备，但是酒店回复：太晚了，没法给送到房间。

我试着打开中央空调，没有热风，过了老半天温度也没提高。

早起，许多人都说睡了一个好觉。有一位说：这是两个月来睡得最踏实的一次，夜里没醒来，心率降低了10个点。

我们住的地方离马路有点远，听不到车喧马嚣，也没有什么噪音。夜里屋外有路灯但不刺眼，即便不拉上窗帘亦无大碍。

一早，负责健康监测的青龙湖镇卫生服务中心值班大夫要求大家报体温。有一位记者在群里请教水银体温计怎么看温度，然后拍了一段视频发到微信群里，请大家帮忙给看一下是多少度。我仔细一看，水银柱还趴在大约30度的地方，可见他就没把体温计放对地方，或者是没夹好。

群主是酒店的服务人员，她说：大家可以到阳台透透气，我们酒店这里的风景与空气都非常好，建议大家早起看日出、傍晚观晚霞，非常美。

马上就有卫生服务中心的大夫提醒：记得戴口罩噢。

一位问：阳台在哪？

我马上接话：太阳在哪？我这一面看不到它。我的房间朝北，基本上见不到阳光。

按照要求，返京人员须在“京心相助”小程序上填报个人信息，以获取北京健康宝上的绿色通行码。而且须向住处所在社区和街道报到。我昨日在回京火车上就向社区和街道报告了。

群里有一位问：社区主任说，我们在酒店隔离完回去还要在家隔离14天。悲催了！

另一位回应：我们社区也有类似说法。

更多的人问：隔离结束能否给出具一份书面证明？

经过请示卫健委的同志，大夫的答复是：可以统一给大家出具证明。

这下，大伙儿回自己家所在社区的问题大概就可以解决了吧？

中午，青龙湖卫生服务中心的大夫还专门给每位送来了一个小香囊。

我致谢说：真贴心，够暖心！

第2天

2020年3月29日，星期日，晴

早起，阳台的角落里尚能晒到点太阳，我赶紧利用这点宝贵的时间，站在那里晒晒自己。

医生在微信群里说，每天晒太阳有助于提高免疫力，晒太阳还能补钙，强筋壮骨。其实，在我看来，晒太阳最实际的好处是可以取暖。屋里还是冷，如果整天都能晒到太阳，身上暖洋洋的那一定是很幸福的。这让我很怀念家里洒满阳光的阳台。同时，阳光和温暖肯定有助于驱除人们心理上的阴霾与郁闷，对于人的身心健康必定是有益的。

昨天在天湖中心隔离群里，有的记者提出要健身，索要瑜伽垫和哑铃。酒店方面立即响应，回复：这个可以有。

傍晚时，每个房间门口就都放上了瑜伽垫和哑铃。男士的哑铃大而重，深黑，女士的哑铃小而轻，浅黄。群友们笑称：哑铃还分男女！

酒店的服务人员说：你们是英雄，奔赴前线战疫，我们是北京的国企，我们也要为战疫做点贡献。

下午，酒店方面主动提出：要给各位前线归来的战士免费准备夜宵，有需要者请报名。夜宵品种竟有十几个选项，几乎所有的食客都能找到自己想吃的。

夜宵原定晚上十一点提供，应群友们的要求，提早到了十点。

唯一的缺憾是不能出门，不能到美丽宽敞的院子里散步，看看夕阳，闻闻花香，吸吸春天的气息。

青龙湖卫生服务中心很贴心地送来的小香囊，一直在书桌上默默地散发出淡淡的药香。

第3天

2020年3月30日，星期一，晴

按照社区卫生服务中心的要求，我们每个人每天上午、下午分别要测量一次体温并上报。同时，“京心相助”小程序上还要记得每天上去健康打卡。今天我在隔离群里提醒了一下各位朋友，结果发现还真有一些没有每天在上面打卡的人。

单位每天也要求上报身体状况，幼儿园也要求每天上报孩子和家人亲属的身体状况。长到这么大，我从来没有过像现在如此认真地每天测量体温，关注自己的身体状况。这是一件好事。它至少时刻提醒我们要在乎自己的身体，要用好自己的身体，身体的使用必须在保障健康的前提之下。

早晨醒来得早，琢磨了几句话，算是一种由衷的祝福：

江城去病，

荆楚弃疾。

毒灭则徐，

中华天祥。

回想起当初住在武汉水神客舍酒店，听司机师傅介绍，酒店这一带原先是武汉的刑场，人称“煞气”重，因此，在这里建造的宾馆外墙都刷成红色，屋顶也都是红色的，有辟邪之意。刚到酒店，我一眼便注意到隔壁的花园宾馆外墙全都刷成朱红，当时还纳闷着呢。如今再仔细一看，果然，水神客舍的主建筑墙壁也是红砖砌成，屋顶也都是红色的。

在隔离群里，大家经常讨论的是吃的话题。有的提出希望有时候换换口味，吃顿面条或者水饺，有的说馅饼好吃要求增加到两个，有的说肉要多点要加点硬货补补……众声鼎沸，不一而足。

酒店提醒，大家到阳台上溜达要戴口罩，以确保万无一失。于是，每天早晨趁太阳能够晒到阳台上时，我都要抓紧时机戴好口罩去晒一会儿。阳光，谁也不能垄断，阳光也是很值钱的啊。

昨天，有位“隔友”给每个人分别赠送了两只小芒果，说是外面的朋友送来的。真是隔离半月，同舟共济，有福同享！

每天都有人托亲友或者在网上购物送快递到酒店门口。因为进入隔离区工作人员都要穿戴齐全防护装备：防护服、护目镜、口罩等，因此，快递一般都要等到早中晚送餐时一并送进来。

昨日，酒店为没有电暖气的房间全都配上了电暖气。群主还专门给我房间打电话问我有没有电暖气，服务真是周到。其实我早在抵达的次日就跟前台要了一台。

隔友中有一位央视记者小蒋，自称在武汉金银潭医院呆了73天，40多次进入红区。被大家誉为“红区冠军”。这确是当之无愧的。他把自己的采访照片和视频发到群里，说是要给酒店的工作人员科普一下：只要做好了防护，一切都很安全，没什么可恐惧的。

是啊，从战疫一线回来的人，每个人似乎都变得更自信，更坚强。这确是一段终生难忘的经历。

第4天

2020年3月31日，星期二，晴转雷阵雨

昨晚得到一个确凿的好消息，春雷他们仨今天都将离汉返回。这是等了足足三天才等来的消息。兄弟们终于圆满完成任务就要踏上归程了，祝愿战友们一路顺风一生平安！

今日一早6:30，春雷和援鄂河北医疗队同机返回石家庄，8时许飞机着陆，接受了水门洗尘的礼遇。看到这一幕，春雷非常感动。我称他是：战士归来，英雄还乡！随后，地方疫情防控部门专门安排了120救护车接送春雷返回邯郸。他说这是他平生第一次搭乘救护车，这种经历终生难忘。

原先说好的可以回家居家隔离，可当春雷回到了邯郸，地方上却严格要求他必须集中住酒店隔离。对方倒是很客气，说是不必自己付住宿费。但是酒店不管饮食，吃饭和喝水便都成了问题。当初我夜里回到北京，还感慨酒店房间里没有暖气夜里睡觉冷，但是房山区接待方第二天就给所有人都配备了电暖气。如今，春雷入住的酒店条件显然差远了。没办法，他只好向家里求援。我说，你就请嫂子给送几十瓶饮用水到酒店，吃饭就在网上点外卖，费用由我们中国作协来承担。

原先，春雷想尽快离汉，希望尽快回到自己的书房，因为在那里他才能找到写作的最佳感觉。现在看来，他可能还不如同河北援鄂医疗队一道留在石家庄集中隔离14天，那样的话，起码生活条件会好得多。

谁能想得到呢？

晚上，我向铁凝主席报告赴汉作家小分队已全部平安撤回，并对主席在我们赴汉采访期间的关怀和鼓励表示感谢。

铁主席回复：“朝全好！信收到。知你们已平安归来，想让你们安心休息调养，就未打扰。此次朝全率队出征，真是辛苦啦！说感谢的应该是我。真诚感谢火线归来的作家战士！休整好，和家人、和可爱的女儿团聚！铁凝祝福。”

又想起3月9日晚铁主席第二次来电向我们表达问候时，逐一询问了我们四个人的状态。当听说春雷的居住条件简陋影响创作心态时，她和我通完话便立即给春雷去电。后来春雷告诉我，铁主席的电话足足打了40分钟，两人回忆起春雷从汶川大地震以来历次参与中国作协组织创作取得突出成绩的情况。春雷告诉我，没想到主席那么忙还给他打了这么长时间的电话，他真的很受鼓舞。此言非虚，在随后的时间里，他竟然连续五天都没吃午饭，一鼓作气拿出了5篇报告文学！

隔友们每天都有人在群里呼叫群主，请她帮助接收和递送快递。看来，网购和快递是当今众人生活中须臾不可或缺的东西。在武汉水神客舍酒店居留时，每天也有好几个快递员往酒店送快递，通常都把快递物品放在大厅外的桌子上，喷洒一遍消毒液消毒，然后由物主各自取回去。也有一些人吃腻了酒店的饮食，自己叫了外卖回屋或是在外面的阳光棚底下三五一伙聚在一起吃。返京前，还有几位女记者将自己的冬天衣物打包让快递寄回北京。没曾想，在我们离开武汉的当日气温骤降，那几位女士穿着夏天的裙子结果冻得直哆嗦。

还有几位隔友提出需要除尘器，说是地板上落的毛发有点多，还有灰尘。一位用完了，放回到门口，然后服务员需要穿戴好防护服拿去消毒后再交给下一个使用者。他们相当的小心谨慎，感觉在防护方面也很专业。

群里有卫生服务中心的医生为大家解疑答惑。

有位隔友在群里问：我每次量的体温都是36.2℃，这正常吗？

医生回答：你这个很正常。然后又详细地给大家科普了一下：每天休息好6-8小时测量出的体温通常是一天中最低的，随着运动量增加，体温会小幅升高；体温在36-37℃之间都是正常的，云云。

医生是24小时值班。两班倒，一人值12小时班。真不容易。

昨日下午，有隔友在群里发了几张没戴口罩趴在阳台栏杆上的照片，当值医生立马就在群里吆喝：大伙儿到阳台上去，一定要戴口罩！希望大家支持我们的工作，特殊时期，请大家相互谅解，为防万一！

有隔友回应：工作人员的防护措施有点过了，甚至超过了收治患者的医院的医护人员，有点浪费防护物资。

然而，凡事皆不能抱侥幸心。司其职，担其责；在其位，谋其政。医生、宣传部门和酒店方都既要对44位隔离者的健康安全负责，也要对自己的每一位工作人员安全负责，必要且到位的防护无可厚非。

全世界新冠肺炎患者超过了70万例，病亡者超过了3万人。按照我们的思维逻辑，似乎英国和美国的疫情防控没做好，然而英国首相的支持率竟然达到了空前的新高。这或许是因为约翰斯自身确诊后在家隔离却仍在指挥全国抗疫的缘故吧。

昨天，国内发生了两起令人痛心的事情。一是T179列车行驶至郴州永兴县境内时撞到塌方体，六节车厢倾覆，发电机车起火，1人死100多人伤。其实，早在撞车之前，有当地村民已经报警并朝火车挥舞衣服，然而最终还是没能拦下火车。实在令人痛心！以身殉职的是26岁的乘警长，说好的等到武汉解封他要去接大家回去，他自己却先走了！

更令人心痛的是，四川大凉山西昌再次发生火灾，19名扑火队员可能因为遭遇风向突变而葬身火海。就在去年的几乎同一天，也是在大凉山的木里发生了火灾，去年有31名救火队员也是因为遭遇山上风向突变而身亡。呜呼！一年过去了，同样的事故再次重复，同样的剧情再次上演，能不令人扼腕叹惜乎！

第5天

2020年4月1日，星期三，晴

昨天傍晚，响起了北京今年第一声春雷，下了一阵子雨。

宾馆工作人员很不容易，每天变着花样换着口味给大家准备饮食。上午又添补了纯净水和餐巾纸。下午还给每个人另外送上一袋水果和一盒新鲜采摘的本地草莓。

其实，前些天送的水果我都还没吃完，而且，每餐都配有一小盒水果丁、一盒酸奶。我算是比较能吃的，但也还吃不完。我估计那些打算减肥的隔友更不可能吃完。果不其然，群里有人陆续提出：不要午饭，晚餐不要主食，早餐给一碗粥一点咸菜就中……

晚餐，工作人员又给每个人送上了一张彩色的小贴士纸条，提醒大家今天是入住第五天，问候大家吃得可好，过得可舒心，他们的目标是要把大家养胖。酒店方确实很用心，也很贴心。

在房间外的马路上，还有两个人在值守。告示牌上贴着的粉红纸上写着大大的“9”字，提醒我们还有9天就可以解除隔离恢复自由了！

在群里，有位隔友呼叫群主，他的指甲剪从阳台上掉到下面去了，请服务员帮忙捡一下。在隔离期间，隔离人员不准离开房间，所有的困难和需求都得服务人员帮助完成。

下午，又有人提出，房间里太干，能否送台加湿器来？但是宾馆没有预备这类设备。

说实话，这里的食宿条件相当不错：房间宽敞，视野开阔，写字台、桌椅、电视、无线上网……一应俱全，基本可以满足各种生活需求。住在这里，每日饭来张口是很幸福的。

一早，春雷打来电话，说自己住的隔离酒店床单、被罩都没人帮忙套好。从他发来的照片可以看出，房间里只有一张直径尺许的小圆桌，一张矮小的沙发椅，要用手提电脑打字很是不便。饮食也没有，房间也狭窄，确实住得不太舒服。

我惊讶于他居然不会自己套被子，于是不无由衷地对他说：看来嫂子对你真不错，你在家里太享福了，以后可要对更她好一点啊！

通过河北作协领导的协调，酒店答应给春雷换一个大点的房间，配上了书桌和椅子，而且答应供应一日三餐和饮用水。

条件总算有所改善，起码春雷可以随时吃上饭了！真不容易！

相较而言，红建和曾散就幸运得多。他们随同湖南援鄂医疗队住进长沙碧桂园疗养，条件相当不赖，而且真正享受到了英雄式的礼遇。也难怪春雷会有点失落：昨日一早刚刚接受了水门洗尘的最高礼遇，现在甚至连热饭饮水都没有，心理落差自然不会小。

第6天

2020年4月2日，星期四，晴

今日，春雷的心态好多了。显然他是一个对生活品质有追求的人。

我个人在生活上确实比较马虎和凑合，大到住房，小到衣着饮食。在这方面，我确实应该感激我的妻子，如果不是她的激励，我可能会一直下不了决心买个大一点的房子。从2009年至2019年，10年时间我基本上都是住在那套建筑面积只有40多平米的一居室房子里。直至结婚，生下第一个女儿，我父母来帮忙带孩子，大女儿都快四岁了，也没搬过家，因为在北京无论是房价还是房租都实在太高。

去年，在妻子的鼓动下，我们咬咬牙终于卖掉小房子，又借了300多万元买了一套70多平米的房子。面积大了30平米，房间也多出一间，这样子起码来帮我们照看孩子的亲人可以有一间独立的卧室而不用住在狭小的客厅里。

我对生活要求不高。一日三餐只求饱暖，不嗜大鱼大肉山珍海味，不近烟酒，不求华衣美裳、香车宝马、华居豪宅。大概是属于生活上的简约主义者吧。这种生活态度，倒是让我能够做到随遇而安，知足常乐。因此，五星级宾馆我能住，快捷酒店、小饭店我也能呆得住，只要房间清洁卫生就好。

今天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恐惧。

人之为人，人是如尘芥一般的生命，自然是会恐惧的。特别是当面临危险威胁，面临生存生命安全时，人都会本能地感到恐惧。那么，人又是如何克服恐惧的呢？一是靠集体的力量，靠同感共情。如果由一个群体共同去直面危险，看到别的人都在克服恐惧努力向前，自己也会受到感染，从而忽视了恐惧。二是靠精神的激励。如果明知克服和战胜恐惧就会被褒扬，被表彰为是一种英雄的行为，受到物质上和精神上的嘉奖，常人亦会迸发出非凡的能力去战胜恐惧。免于恐惧是一种基本的人权。人类社会物质文明的不断发展就是要帮助人战胜恐惧，免于恐惧，让人活得有安全感。

晚餐，宾馆提供了发菜汤。有位隔友说：明天怕是要流鼻血了！

这两天，有些人已开始有上火迹象。酒店考虑得很周到，从中午开始，饭菜做得更清淡一些。昨天还给每人添加了新鲜水果。每天晚上都坚持供应十几种的夜宵备选。这里的餐饮配套的确没得说。怕是到了隔离期结束，大家又该怀念这里的饮食了。

当然，最大的缺憾是不能出门溜达。如果可以走到院子里，到湖边漫步，看看飞鸟，闻闻花香，晒晒太阳，那就更幸福了！

人生而自由，这似乎是个真理。但是，自由必然又是相对的。譬如当下各国疫情肆虐之际，人们该牺牲该放弃的自由就得放弃。这是为了全人类共同利益的最大化。丧失自由总是暂时的，等阴霾散去病魔降服之时，人们就又可以随意地四处走动，高声笑语，热烈亲吻和拥抱。

来日方长，寄望未来！

第7天

2020年4月3日，星期五，晴

全世界新冠肺炎确诊病例已经突破100万，死亡病例已超过5万人。称这是一场人类的劫难丝毫都不夸张。现在看来，主要原因还是在于欧美国家的人一直未能充分重视这一病毒的高度传染性，未能切实采取最果断最有力的措施，甚至直至今日，欧美许多国家还在考量需不需要强调民众外出必须戴口罩。在公共场合，还会看到一些人不戴口罩。甚至美国还有一些医院连直接面对患者的医护人员都没能戴上N95口罩来进行自我防护。医用防护物资的匮乏和防护意识及措施的不到位，有可能是导致类似西班牙上万名医护人员感染的原因。

目前来看，世界各地的疫情还在爬坡，近半个月几乎称得上是井喷。疫情上行的势头尚未得到抑制，有可能会有超过200万人感染，超过10万人病亡。最坏的结果，甚至有可能是五倍、十倍于当前的数字。

国务院今天发布，明天全国降半旗向罹难者致哀，早上十点全国鸣笛，全体国民默哀三分钟表示哀悼。

这是汶川特大地震之后的又一场国殇。我们付出了比非典要惨重十倍以上的代价。2003年的SARS事件，中国内地累计报告非典型肺炎临床诊断病例5327例，治愈出院4959例，死亡349例（另有19例死于其他疾病，未列入非典病例死亡人数中）。中国香港1755例，死亡300人；中国台湾665例，死亡180人；加拿大251例，死亡41人；新加坡238例，死亡33人；越南63例，死亡5人。全世界的感染者总数不足万人，病亡者不到千人。

从此，人类真该更加敬畏自然、敬畏呵护生态。只有良好的自然生态才能确保人类少生病，不生怪病。

今天，有隔友向群主发牢骚：贵宾馆房间空调关了机噪音仍太大，连300元一天的如家快捷酒店都不带这样的。言语间，颇有不满之意。言外之意是这里的住宿费一天500元真不值。

当然，在我看来，人与人之间的沟通可以更委婉温和一些，如此则彼此的心情都会更好些。譬如，这位隔友可以单独同工作人员联系，如实反映宾馆空调冷凝声音太吵对自己的休息影响很大，然后再心平气和地同对方协商解决办法。如此，则对方亦会更容易为客户着想，更乐意尽快解决客户的需求，而不是招致怨气和生气。

最后，宾馆方面答应给他调换了一间房。

这是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啊。当然，他这根本不是靠哭，而是径直埋怨加谴责。

群里也有人要求添水。奇怪的是，宾馆已经配备了50瓶水，不知这位仁兄是怎么消费的，难不成一天要喝5000毫升的水？！吾不得而知之。

应该说，宾馆配给的水果、纯净水、纸巾、卫生纸、垃圾袋和洗漱用品都很宽裕，足够用半个月的。真不知他们在家里是怎么生活的，难道也这么耗水、耗纸？

我们每一点的生活消费都会造成生活垃圾，都会增加地球的碳排放，从而加重地球的污染和破坏。我们每个人都有责任和义务尽量少地占用和消费地球资源。诚如此，我们的地球家园才会变得更美更宜居。

第8天

2020年4月4日，清明节，星期六，晴

今日清明，阳气上升，天清气朗。上午十时将举行全国统一的默哀与哀悼，既是向抗疫中英勇牺牲的烈士，也是向不幸罹难的逝者，祈祷逝者安息。

生命至上，任何草菅人命，将百姓性命安危视如儿戏玩忽职守的人都应受到严厉惩处。所有轻视生命将人民安康置之度外的官员都是不称职的，应予撤职处分。

在其位谋其政，食国禄分国忧，掌民权为民谋。诚如此，普天之下，人皆尽其责守其职，则天下大治矣！

隔离时间过半，时间总是过得很快。自由与约束是相对的。人身不自由而心灵却依旧是自由的，物质不自由而精神永远自由。人的最大束缚莫过于身心俱困、心志抑郁。倘使心志得舒，精神飞驰，即便肉身不自由，人依旧可以活得自在，活得坦然。那些世外的高僧，闭关自守，一心参禅，求的大概正是这样一种得大自在，得精神之超脱与超然。物质决定精神，然而，精神的反作用力亦十分强大，甚至可以影响到物质的存灭、巨细、有无。世间万物皆为相对，有得必有失，有失亦有得，祸福相依，新旧相袭。为人之要，最难得者，即为获得心理之坦然自在。人生于世，不存害人伤人之心，不起非法过度之意，行于所当行，止于所当止，心有敬畏，且有秉守，知足知不足，有为有弗为，不过不及，恰到好处。中庸平和之道，是为安身立命之至理。

全球疫情确诊人数已超109万人，亡者近6万。这已经是人类的大灾难了。即便是一场战争，伤亡如此之众，亦堪称惨烈，何况人类的敌人只是一个肉眼看不见的病毒。未知世界确实强大，人类必须对自然、对宇宙心存敬畏。因为哪怕是这样一个未知的微小的病毒，都可以消灭数以万计的人。另一方面，人类对未知世界的探索实在是永无止境。那是人类永恒的奋斗目标——了解和掌握未知，找寻和把握自然规律。只有掌握了规律，找到了解法，人类才能获得相对的自由。

第9天

2020年4月5日，星期日，晴有沙尘

昨晚，群里有一位隔友小陈提出，希望在天湖多住一两晚，他隔离结束后还要返回武汉，怕火车票不好买。

大家都很关心，问他是什么情况。有人感叹，小陈所在的单位不知是怎么想的。

是啊，早知还要返汉，倒不如当初就不要返京。现在再回去实在有点折腾人。

小陈倒满不在乎，他开玩笑地问：有人和我一起回去吗？

那肯定是没有的。大家好容易经历了14天的隔离眼看就要重获自由，重返武汉，回京还得再隔离，这大半年的时间就都快过去了！

然而，想必单位也是无奈之举吧。我帮他上网查询了一下，发现4月10日北京到武汉的车票相当富余，买到票毫无问题。我马上告知他上网购票。好在武汉就要解除离汉通道，到时候他要再度离汉就方便得多了。

这两个晚上，许多人都点夜宵。昨晚居然有24人要了夜宵，其中14人点的是炝锅面。看来这种素面颇受欢迎，不由得其他人“跃跃欲试”，即便肚子不饿也想尝一尝炝锅面的味道。于是，有人专门制作了一则小贴士：

【舌尖上的天湖炝锅面】热锅下油，先放调料，所有的食材相互碰撞，把初春的韵味渲染出思乡的浓郁，至关重要的是火候的掌握，只有多年经验的大师傅方能体味火候的适当，这需要足够的智慧和意志。出锅的炝锅面，冒着袅袅的热气，徐徐飘入迷蒙的上空，更加古老而神秘。美味的每一个瞬间，无不用心创造，一碗炝锅面，使用的都是最朴素的食材，再配上咸菜丝，就能带来一晚上的幸福时光，隔离点的记者们更偏爱拉上窗帘，独自享用这大自然对于勤劳的馈赠，用味蕾的愉悦驱散隔离的烦恼。

看来，美食是挺能诱惑人的。

今天看到一个感人的故事。武汉一对小夫妻在疫情中双双“中弹”，父母也都感染了。家里只剩下4岁的女儿和去年12月刚出生的儿子。好在当时聘请了一名叫曾凡芬的月嫂，月嫂自愿承担照看小宝的责任。女儿则被送到了武昌亲戚家。

开始时是父母发烧，做儿子的翁江送去医院就医等候排床位，接着是翁江夫妻俩也中弹了，分别住进了医院。不久，父母接连去世。妻子因备受打击，加上产后忧郁，心情低落。翁江多方打听，想请专业的心理咨询师给妻子做心理辅导，然而却找不到。正在此时，社区负责人每天主动给她打三四个电话，悉心劝慰，终使之心志得舒。社区还想方设法地帮济月嫂，帮着买奶粉和生活用品等。

一两个月的艰难时期终于度过去了。翁江和妻子骆可欣相继康复出院。接着，翁江去医院捐献了血浆，又到社区去当志愿者。妻子很支持他。他们希望把自己感受到的人间的温暖和大爱继续传递下去。

这就是一个普通老百姓的举动。人心之善乃发自本性。人心肉长，将心比心，设身处地，大概换了谁，都会有相似的感恩和回报之举吧。

第10天

2020年4月6日，星期一，晴

昨晚六点，隔友们就在群里预订夜宵，气氛很热闹，大伙儿很踊跃。

我纳闷的是，连晚饭都还没吃呢，怎么这么多人就开始惦记着吃夜宵？

解释大概只有一个，那就是大家实在是闷得慌，需要找点儿乐子。而这预订夜宵，等待着吃夜宵，大概也已成为许多人的一种日常。

漫漫14日如何度过？没有杜康美酒可解忧，没有友朋对面可谈天，唯有一碗炝锅面堪惦记。确实不断地有一些隔友被潮流“裹挟”着，从众要了炝锅面或是酸辣粉来尝尝。

闲多生气，闲多生事。人是不能闲下来的，更不能挑鼻子竖脸看啥都不惯。要习得既来之则安之，顺境逆境皆从容。

昨日，有隔友称，又有一批记者要返京了。

马上就有人接话：不能让他们来抢我的炝锅面！

再过两天，武汉就将解封，成千上万的人就将流出武汉。希望各方面能够管控住，尤其是对无症状感染者和康复者切实加强管理和跟踪，希望疫情不要出现任何反复。

昨日，美国“西奥多·罗斯福号”舰长被确诊新冠肺炎。美国海军司令认为他不能胜任指挥舰艇而将其解职，而其实他只是越级向海军司令部发出求救信号而已，因为在舰艇上已经发现多例可能感染新冠肺炎的士兵。现在的事实证明，船上确实有数十名感染者。人心是一面镜子，在舰长离开时，舰艇上的官兵都来为他送行，并且高喊他的名字。

第11天

2020年4月7日，星期二，多云转晴

每天都有让人揪心和痛心的事。今早起来，第一条消息就是那位叫张静静的女护士静静地走了！这位来自山东齐鲁医院呼吸与危重症科的主管护师，在与疫魔奋战了近两个月，平安归来，最终却倒在了家门口。能不令人扼腕痛惜吗？

齐鲁医院是网友们口中的援鄂医疗队的“四大天团”之一。他们的到来极大地提振了湖北和全国人民战胜疫情的信心。

张静静只是4万多名援鄂医疗队的普通一员，一名1987年出生的年轻护士。她没有太多炫人眼目的头衔或者伟大卓越的事迹，她一直只是默默地做好一名护士应该做和能够做的一切：没有人要求她或者给她布置任务，但是为了更好地与湖北黄冈当地的患者沟通，她用心了解当地的方言，编写了《护患沟通手册》。穿着厚厚的防护服，抽血时为了看清患者的血管让患者免受二次扎针之痛，她努力凑近去找寻血管，连患者都替她担着心，说：姑娘，你这么年轻，从山东大老远的跑来救我们，别挨我那么近，别让病毒传染给你！——护患相知莫若此，彼时，张静静的身上涌过了一阵暖流。

从1月26日凌晨刚抵达时的夜不能寐，紧张，激动，兴奋，到2月4日看到第一批患者治愈出院，以后更是不断地有患者出院，张静静绷着的心渐渐地放松了下来。她每天都在写着《抗疫日记》，期盼着“从此雪消风自软，梅花合让柳条新”。为了教会患者吸入药物，在穿戴着厚厚的防护装备无法亲身示范时，她想到找出齐鲁医院示范视频的二维码，贴到了床头，让患者跟着视频反复观摩学习。

这是一位称职的、尽职的护士。她在自己的岗位上极力地完成好任务。两位美女患者对她说：我们都是80后，永远也忘不了是你把我们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另有患者写道：凌晨四点看到你们就在忙碌，你们就像是黑暗中的一束光。

医者仁心，济渡苍生。一名尽职的护士，她在自己的岗位上辛勤地劳作，但却让许许多多的患者感受到了温暖，看到了光明，看到了希望。

3月21日，张静静随齐鲁医院援鄂医疗队完成任务返回。黄冈百姓夹道欢送。有患者送来了一篮子的煮鸡蛋，包含着送给最亲的人浓浓的祝福。有小朋友送来了画满爱心的画，上面写着一句话：长大后，我也要像你们那样，勇敢地去帮助别人。

黄冈市授予每位医疗队成员“荣誉市民”的称号。

医疗队回到济南，山东省委书记亲临机场迎接，英雄们接受了最高的礼遇。

4月4日下午5点，医疗队14天的集中隔离结束，次日一早大家就将返回各自的家中。

4月5日早上7点，同事们发现张静静没去吃饭，就去敲她的门。没有应答，没有动静。把门打开后，竟然发现她静静地倒在床上，心跳骤停。同事们立即将其送医，随后又转入齐鲁医院抢救。院方安排了最强的救护力量，采用了最好的救治手段，日夜监护和抢救。全国亿万网友都在关切着救治的进展，无数的人都在静静地为她祈祷，希望能够出现奇迹，希望那位雪地抱薪深夜提灯的人能够醒来。

远在万里之外的张静静的丈夫韩文涛受所在单位山东钢铁集团的委派，正在非洲塞拉利昂矿山工作。得知消息，心忧如焚，迅速求助，希望能够尽快飞回来陪伴在妻子身边。他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爱妻，希望这一声声遥远的呼唤能将她从昏迷中唤醒。

然而，天不慈悲，这位如花似玉的美丽女神，这位带给人间温暖与爱、光明和希望的白衣战士，最终还是于4月6日晚，与世长辞。

悲哉！痛哉！

什么是悲剧？悲剧就是把人们最珍视的东西毁灭了给人看。

张静静的一生是无怨无悔的一生，也是功德圆满的一生。在自己的岗位上，她敬业尽职，没有遗憾。在为人妻、为人母方面，她相夫育子，丈夫在孩子六个月时就奔赴非洲工作迄今将近五载，她一个人任劳任怨，担负起了家庭的重任。

齐鲁大地，孔孟之乡，这位山东女子拥有着世界上最美好的懿行。她的一生虽然短暂，或如流星划过天际，却留下了永恒的一道光芒；或如微风拂过水面，却印下了不变的阵阵涟漪。那是一盏灯，那是一份美。过去，今天，直至永远！

愿逝者安息，巾帼长眠！

今天另外一条重磅消息是英国首相约翰逊病重进入ICU。虽然在疫情早期，他可能做出过一些看似荒唐的决定，指望借助群体免疫的方法度过疫情期，但在疫情蔓延之际，作为国家元首，他始终效法丘吉尔，坚守自己的工作岗位，领导着全国的抗疫事务，即便在明知自己已染病恙时，仍坚持居家隔离，依旧亲自指挥，直至昨日病情加重呼吸困难才住进医院。这是一位尽职的领导人，他的遭遇让人同情。祝愿他能够顺利康复重返自己的岗位。

今日，疾控部门来给大家进行核酸检测。这无疑是必要的，也是重要的。不仅对于我们这些赴汉人员是如此，对于我们的家人，我们的亲友和社会也都是一种负责任的行为。希望大家都平安无事。你好我好大家好，整个社会才会好。

昨日，群友中有人发生了争吵，只是为了饭菜口味的浓淡而起。

小谢提出，希望午餐的饭菜口味重一点，多些肉菜，而小郑则希望维持目前的清淡风格。结果两人便吵得不可开交，各说各的理，互不相让。

或许，有些90后的年轻人就是这样的吧？其实，宾馆的饭菜一直都是不错的，没什么好挑剔的，个人有特殊要求可以提出来宾馆都会尽量满足。他们真的已是很不容易了。因为在给每个人送饭菜时，厨师都要区别对待，有的希望多吃肉，有的希望少要肉——我就只要半份肉，早餐不要香肠；有的要辣椒酱，有的要小咸菜，众口难调，却还得努力迎合，不一而足。

院子里那棵刚来时还没绽出蓓蕾的树昨天居然已经鲜花绽放，今天更是满树挂花，鲜艳照人。那株来时才含苞待放的玉兰，如今已是落英满地。时序更迭，时不我待。忽忽间过去已十日矣！明天武汉就将解封，而再有三天我们亦将解隔，各奔东西。疫情把我们这一群人赶到了一起，这本是一种缘分，本应珍视，何必为了区区一顿饭而吵得不可开交！

每日早上六点，天刚一亮，总是听见窗外鸟鸣啁啾，布谷声声。每日黄昏六点，阳台外面的小竹林，又总能听见归巢的群鸟叽叽喳喳，海阔天空，欢声笑语。鸟儿尚且如此勤劳，晨起而作昏至而休，何况人乎？

在其位谋其政，在其职尽其责，这是为人之本分，人生之本色。张静静如此，约翰逊亦如斯。鸟如此，人更当如此。

第12天

2020年4月8日，星期三，多云

上午，疾控中心反馈，昨日核酸检测大家的结果都是阴性。

今日大伙儿便纷纷称起了体重。

小崔说，电子秤显示自己136公斤，逼近300斤，可以出栏了！

小徐说，自己本来还是62公斤，而秤上却显示22公斤。

于是，大家便得出了一个结论：一定是秤坏了，纷纷要求酒店给换一台秤。

酒店经理回复：这些秤都是新买的呀！

我给自己称了体重，显示50.9公斤。看来回到北京住在酒店，休息得好，吃得又好，体重还长了2斤，已经恢复到我写《最好的时代》这本书之前的水平了。这可是从未有过的，因为此前两三年我的体重一直都在100斤以下。而刚住到天湖会议中心那一天，我称了一下是49.8公斤。10天就长了两斤肉，真是可喜可贺！

隔离期间，每天大家都得找点乐子。

昨天晚上，大家关注的是月亮。摄影师小崔发了一张照片，拍出了夜空中一点白的意味。今晚将迎来今年的超级月亮，希望下午天气能变好。

每天，世界上都在走马灯似的发生着各种各样的大事怪事。今天全球新冠肺炎患者超过了140万，美国超过了40万。在美国，有一个男子怀疑妻子把新冠肺炎传染给了自己，只因妻子说过自己呼吸有点紧促，就将妻子枪杀而后自杀。而在事后的尸检中证明二人均未染病。更蹊跷的是，在意大利也发生了类似的一桩悲剧：一名男护士枪杀了刚刚获得医师执照的27岁的女友，也是怀疑女友得了新冠肺炎会传染给自己。而检测结果表明两人均未染病。

呜呼哀哉！这世界是怎么了？心病远比身病严重。人们在疗救肉体疾病时，更应重视精神建设，重视心理疏导和抚慰。

谁都不敢抱侥幸心理。疫情初期，欧美人可能认为新冠病毒只有黄种人易感，而现在的事实是，人群普遍易感。因此，美国、意大利、西班牙、法国、德国和英国都为此付出了惨重代价。

今天武汉解封，离汉人员可能超过6.6万人。由于无症状感染者和复阳患者的存在，疫情二度传播的概率完全存在。北京市要求，离汉返京人员需做两次核酸检测：离汉前和返京后。之后还需居家隔离14天。这种看似严苛的要求事实上是必要的，也是很重要的。中国经不起疫情的反复，尤其是复工复产压力如此之大，经济社会发展亟需保持安全可靠的社会环境。希望武汉解封不会带来不良后果。一切都尚在继续观察之中。

境外输入方面，开始时是北京、上海和甘肃的压力最大，因为京沪是国际航线的中枢，而甘肃则是众多回族同胞回国的主要落脚点之一。前两天，突然冒出黑龙江境外输入病例超过20例，敢情是大量中国公民从中俄尚留的唯一通道绥芬河入境。昨日起，这个关口亦已关闭。而绥芬河自今日起更是实行了小区封闭的政策。亡羊补牢，犹为未晚。境外输入风险日益增大，但是又不能完全阻止境外中国人回国，因此，加强管控和预防十分必要。然而，有些滞留国外的中国人特别是小留学生亦需要回国，毕竟他们还是小孩，如果身边无人照顾，危险也会更大。

第13天

2020年4月9日，星期四，小雨

下雨了，天气一下子又变冷了。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倒春寒吧。

隔友们热议的话题主要是吃的。品头论足的总是每顿饭菜的味道如何，尤其热衷于对夜宵的评论，前两天为炝锅面叫好，接着又纷纷追捧煎饺，昨天又转向了酸辣粉，道是：酸得恰到好处，辣得不多不少，宜人味蕾，粉好，肉末也刚刚好，连汤都喝个一点不剩。

接着，就有人晒出几张图，是煮得红彤彤的煞是诱人的小龙虾，还有各种烤串、美味小吃，说是采访过的武汉医生发来的。

是啊，医生也是凡人，也热爱美食，在武汉开封之际，他们也要好好享受一下美食。

这，大概就是人间烟火，就是所谓的烟火气。而烟火气，大致也可以说是一种人气。武汉正在苏醒，首先就体现在烟火气正在回归。人们对于生活的热爱，离不开饮食男女，七情六欲。欲望是支持着人类生存和发展的一个重要因素。

隔友们热议饮食，每日关心吃饭。这是人在百无聊赖中的一点乐趣。

有的隔友提出，“出关”后先绕道簋街吃顿小龙虾然后再回家。

有位女士已经提前网购了湖北的小龙虾，发了张丈夫和儿子正在家里饕餮的照片，感叹道：过两天我回家也可以吃上了！

昨晚，新闻联播用了较长时间播出了张静静的新闻。这位生命定格在32岁的女孩让无数的人心痛不已。她就像一颗流星划过天际，但是谁都能仰望见她的光芒。这是一束明亮的光，她曾在黑夜里照亮了患者阴冷湿漉的心灵。她是深夜里的一把火，带给了在无尽黝黑的隧道里摸索前行的人以无尽的温暖。她陨落了，以一种天使般优美的姿态。她倒下了，就像一名真正的战士倒在了自己的战场上。楼兰已破柔然勒，出师已捷身却殒，长使众人泪满襟。巾帼已逝去，黄鹤楼独空。

今日，全球确诊病例已破150万，死亡人数破8万。这确是人类的一场大灾难。在灾难过程中，人们为自己的无知、疏忽或傲慢付出了惨重的代价。灾难也警示人们，在强大的未知的大自然面前，人类何其渺小，生命如此脆弱！

第14天

2020年4月10日，星期五，多云

很遗憾，4月8日是多云天，夜里看不到超级月亮。月有阴晴圆缺，人生事总难周全。昨日，大伙儿显然都已归心如箭，有的希望今天下午就可以撤离，有的希望上午就能拿到撤离证明，有的希望能提前放出去看看天湖会议中心的美景……

群主回复是不行，必须得捱到今日19:30，隔离期满14个整天，一点儿都不能提前。

坚持原则，按规办事，这是中国的一大优势。令行禁止，有令必行，执令必严，违令必惩，才能保证大家步调一致同仇敌忾，众志成城攻坚克难。

在新闻中看到，有人进地铁拒绝测温结果被刑拘，还有人隔离期间不如实报告症状结果延误了诊治良机拖成了重症……各种不守规定的人结果都受到了惩罚。

这，也是对全社会的一种法制教育吧。它非常形象、直观地让全体公民明白：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人人都要守法，人人都要依法行事。

昨天起，卫生服务中心开始遵照上级要求，上门给每个人测体温，使用的是额温枪，就是对着额头开枪似的测温。还有一种耳温枪。不知道这些仪器有何区别又有何讲究？因为昨天下午用额温枪给我测得的体温比我用水银体温计测的腋下体温还要高出0.2℃。而我在外面测过N次体温，无论是测手腕还是额头，几乎都比用水银体温计自测的要低。

我们撤离时要求单位派车进宾馆来接，不让私家车接。撤离时每人都发给隔离期满证明和核酸检测结果证明。

半个月的时光倏忽而过。每天足不出门，饭来张口，几乎无所事事，时间却依旧很好打发。可见，如果自己不在乎，不抓紧，日子真的就会在手指尖轻易地溜走。

花开花落，日落日升，星移斗转，岁月不居。寸阴寸金，且自珍惜。不再少年青丝，不再多愁犹疑，看准的道路，只顾一径地行去。

19:30之前，各个单位派来接人的车陆续抵达。最牛的是经济日报社，17时许车就到了，还专门打出了“欢迎战地记者凯旋”的横幅迎接。房山区宣传部等为每个人准备了一束鲜艳的康乃馨。

大家带着隔离期满14天的证明和核酸检测结果，返回各自社区。多数人顺利回到了家，但有一位小李却被住地小区保安拦住，要求查验国务院客户端上的疫情期行程，保安声称不认各种证明，只认国务院统一发布的这个证明。因为没过夜里12时小李的最近14日行程还没变成绿色，保安坚决不让她进小区。一直等到了凌晨零时半，小区物业经理赶来了才放行。

选择次日早回家的几位隔友不无自得，在群里留言：还是我们明智。

14天的隔离结束。

祝隔友们此生平安！

李朝全，生于福建仙游，毕业于北京大学。现任中国作协创作研究部副主任、研究员。入选文化名家暨“四个一批”人才。著有理论专著《文艺创作与国家形象》等，纪实文学《最好的时代》等。多次任茅盾文学奖、鲁迅文学奖等评委。曾获全国“五个一工程”奖、庄重文文学奖、中国人口文化奖、全国优秀科普作品奖、中华优秀出版物奖抗震救灾特别奖、冰心儿童图书奖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