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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雨花》2021年第5期|张映姝:花园子

2023-03-23抒情散文张映姝
金钱木

金钱木,与其他多肉相比,的确有“木”的颜值。瞧瞧,眼前的这盆,将近二十厘米高的竖坛盆里,高高低低错落有致地立着十几根木杆。木杆的皮呈灰褐色,顶端一簇绿叶,肥、厚、……

金钱木

金钱木,与其他多肉相比,的确有“木”的颜值。瞧瞧,眼前的这盆,将近二十厘米高的竖坛盆里,高高低低错落有致地立着十几根木杆。木杆的皮呈灰褐色,顶端一簇绿叶,肥、厚、嫩、油。你若被它这样的面貌迷惑,认定它是木本,那就真的错啦。它真真切切是草本,而且是人人都知道的马齿苋科马齿苋属的。对于一些人来说,即便不知道马齿苋属,对于马齿苋却是想忘也忘不掉的。

我这样年龄的人,对于童年、故乡的回望,是离不开味蕾的记忆的。顺着食物的味道,就能清晰地找到自己的来路。四月的头茬苜蓿芽儿,春风里招摇的榆钱儿,六月的青青麦穗头,七月的夏里蒙苹果,八月的黑皮炮弹西瓜,九月的黑蜜沙枣……满满的甜蜜、幸福的味道。只有经历过饥饿,才更能把食物的味道埋在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里,藏在记忆的每一道褶皱里。马齿苋是不分季节的,从草木发芽之时,到黄叶飘落之际,马齿苋一直皮实地生长着。这家伙尤其喜欢在菜园里安家,这里肥多水足,它挑对了地方。天气越热,蔬菜棵子越高,贴着地皮长的马齿苋越肥越嫩。把红皮的嫩茎带叶摘下来,两瓢水一冲,扔进滚开的水里,快速翻抄几下,赶紧出锅。切几瓣蒜,撒点盐,倒点醋和酱油,淋点熟油,就是美味。只是,我现在既做不出也吃不出记忆中凉拌马齿苋的味道了。

金钱木是俗名,学名叫云叶马齿苋、圆贝马齿苋。我看着眼前的这盆金钱木,忍不住乐了。这叶子长在光秃秃的高挑的杆尖,可不就像云端长出的叶子?那一片片的小叶,贝状,近乎对生,可不活脱脱就是启壳呼吸的圆贝?这俩名字真是形象、生动。每一根木杆顶端生出的十几个叶片,实际上是一片叶子,也就是复叶。我对复叶一直怀有说不清的喜爱,尤其喜爱那种排列整齐的羽状复叶,比如豆科植物的叶子。金钱木的复叶也很好看。七八对小叶,近乎轮生地排列着、簇拥着,像一小堆金币,这也是它被叫作金钱木的原因。我在网上看到身型好的金钱木,小叶包得紧实,像一朵朵绿盈盈的玫瑰。

刚入“肉坑”的时候,我养过一盆金钱木。那个元旦,我从花市买了七八盆多肉。寒冬腊月的,唯恐路上冻着了。回到家,兴致勃勃地换盆。我特意选了白底蓝花的方口小盆,直径约莫五六厘米。单头的小株,三四厘米高,和这样的盆很搭。之后透透地浇了一遍水。那时的我实在是没多少养肉经验,那一茬多肉几乎死光光。最先水土不服的就是金钱木。我看到它叶片青翠水嫩,就以为它是喜水的,隔三岔五就浇点水,盼望着它赶紧开枝散叶。叶片一片一片发黄、发蔫,然后萎落,我还一直以为是水浇得不够。那盆金钱木真是死得不明不白呀。

这盆金钱木,买的时候就是小老桩了。我对养“鼻屎苗”的热情,不知何时已经大打折扣,看到老桩就眼红耳热的。它适时进入我的视野,不带回家肯定不成。我和瑛姐姐挑选了半天,从眼前的造型,到小枝长出、小叶长大后的远景规划,一一考量,颇费了一番工夫。之后,便放在窗台上光线最好、光照最长的地方。有一天,我猛然发现底部的小叶又开始发黄发蔫了。一定是自然更替,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我信心满满。现在我才知道,是光线太充足的缘故。出差二十多天回来,这盆金钱木的叶片愈发少了。不管我怎样精心照料,每天都有几片叶子枯萎,有一枝的叶片竟然掉光了。我找不出原因。

前几天清晨,我观察卧室窗台上的多肉,发现好多盆“肉肉”都无精打采的,好像僵苗了。顿时反应过来,窗台上的气温太低了,不适合有些多肉生长呀。我赶紧把金钱木搬到客厅方桌上。果然,才几天时间,金钱木的叶片就油光发亮、青翠欲滴了,枝干上还萌发了一个芽点。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话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养多肉这几年,得到的教训也不少。养死了的,绝大部分是因为不了解它们的生长习性却偏偏自以为很了解。

这盆金钱木,可得要让它活着,还要让它活得好才行。否则,既对不起自己,更对不起它。

铁兰

前两天,凤鸣在微信朋友圈发了三张葫芦的照片。估计她家院子里葫芦结了不少,要不怎么舍得砸葫芦取籽呢?这长葫芦比划一下,切出形状,就是独具特色、富有审美情趣的花器呀。还有一种圆圆的葫芦,我没见过,凤鸣说是苹果葫芦。一切两半,就是两株多肉的安家之所。我心疼得不行,赶紧留言直呼可惜。凤鸣大咧咧地回复:那给你留几个玩。

其实,看到那苹果葫芦,我在好奇的同时,脑海里闪出的是“空凤”,也就是空气凤梨。我在网络上见过这神奇的植物,养在透明玻璃器皿里的,扎根在干苔藓上的,附生在树洞里的。更让人不可思议的是,即便是一根扭曲的垂挂的铁丝或麻绳,只要它的根能抓住,便安妥地安营扎寨了。没有土不要紧,人家的叶片从空气中吸收水分,然后供应根部生长,要不怎么叫逆生长的植物呢!那长葫芦干枯的一小节弯茎,正好可以托着空凤的根。长葫芦的主体,随便你怎么想、怎么切,随便你种什么、怎么搭配,再撒上一层有点颜色的铺面石,想不吸引眼球都做不到,想不高调实力都不允许呀。

掰扯了这么多,也就是过过嘴瘾。我并没有养过空凤。凤梨科的,我只养过铁兰。一度,我以为它就是空凤。

那盆铁兰是在成都花市里买的,十五元。记得那么清楚,是因为它被我养“死”了。现在回想,扔进垃圾桶时,它应该还有生机,只是水土不服休眠而已,我却以为它死翘翘了。

现在,这样的事情不会再发生了。我有足够的耐心等待。等待一阵风在树梢上跳舞,等待一场雪从孕育到消融,从告别之际期盼下一次相逢,为一句话支撑一生……生命漫长、艰辛,用自己的一段平凡日子,等待一株植物的生长,看着她开放、凋谢,陪伴她走过枯荣。一株植物也会替我走完一生。

在成都潮湿阴冷的冬季,即便在稍有暖意的花市大棚里,所有的植物也都失了三分神落了三分魂,灰头土脸、无精打采的。就连秋季美翻天的多肉,也颜值下跌,像落草的凤凰。这样的情形下,灰绿叶丛中,一枝举着的紫红色芭蕉扇,任谁都不能忽视,何况那扇缘还点缀着蓝紫色的花。花小巧,细长的三瓣,喇叭状。我对紫色有说不清的偏爱,此情此景,又如何能拒绝呢?

那盆铁兰,跟着我似乎就踏上了不归路。我成都的家里没有装暖气,白天还好,晚上像个冰窖,压根达不到铁兰生长的适宜温度。糟糕的是,它还在正月里被安置在汽车后备箱里,翻山越岭跋涉到三千多公里外的乌鲁木齐。我小心了又小心,每天晚上把它拿进旅店的房间里,生怕它冻死了。可也不能保证它在汽车后备箱里不被冻着。到家了,似乎好一些了,还有三朵小花开放着。它的叶片有点像兰花的微缩版,细细长长的,中间有一道明显的凹痕,看着像叶片从两侧往中间卷曲。叶片是不大健康的灰绿。我悉心照顾着它,内心的疑惑一日胜过一日:它不会是死了吧?叶片没有变化,怎么连新叶也发不出来?小花怎么枯萎了?芭蕉扇的紫红色怎么变浅了、有点发绿了?我时不时地浇点水,甚至还心虚地为它换了土和盆。它的根也不见多肉常见的白色毛须。换来土它就会好好生长啦,我在心里说。

我一直拒绝它的死亡。它保持着最初的模样,叶片灰绿、微卷,芭蕉扇(穗状花序)一直挺立着。一天,我给家里的多肉拍照片,发在朋友圈里。芹问,你那个芭蕉扇是啥?好看。我答,铁兰。又问:怎么干巴巴的?我说,买回来就这样,好几个月了。说完之后,我左看右看,总觉得奇怪,为什么它就没变化呢?真的死了吧?

纠结中,又过了一周。炎炎夏日,我养的多肉“挂”了好几盆,早就被清理干净。那盆铁兰,纠结了一番,终究还是连根拔出。根还是那个根,并没有一丁点白色的须根长出。它死了,我接受了这个事实。

一个葫芦,让我又想起了那株铁兰。我在网上浏览铁兰的信息,对它的死亡产生了怀疑。那株铁兰,在我放弃它的时候,真的死了吗?也许,再等一个月,等芭蕉扇变成绿色,它的新苗就萌发出来了呢?

去买一株铁兰吧。我需要一株铁兰,养护我的等待和耐心。

雪铁芋

雪铁芋,这名字大家不熟悉,若说金钱树,保准不少人会喜滋滋地带点自豪感地说,我家也有一盆。对,雪铁芋就是金钱树。

金钱树,从这名字猜想,它的某一部分长得一定与金钱有形似之处。当然是叶片了。金钱树之所以被称为树,并不是因为它属于木本植物,而是因为从它地下的块茎根生出的一根根叶轴坚硬、直挺,可以达到八十厘米的高度。叶轴圆柱状,青皮上点染着浅褐色斑点,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一根叶轴就是一片复叶。叶轴上近乎对生着两排叶片,整齐、清爽,通常有十对之多。这两排叶子,卵圆状,油光光的,仿佛涂了一层蜡。用手摸摸,没有一般树叶的柔软、轻盈,硬邦邦的。这两排叶子都是小叶,它们和叶轴组成了一片硕大的羽毛—羽状复叶,还是偶数羽状复叶,就是说它的小叶数量是偶数。想象一下,一根根挺立的数轴,两排齐整整的小叶,劲头十足,油光闪亮,真的像一串串钱币在招摇、诱惑着你。谁能拒绝这大自然赠予的绿色的财宝呢?!何况,它还能吸收甲醛、净化空气呢。

我家这盆金钱树已经养了六七年,我从未想过附着在它身上的知识,它是什么科什么属,学名叫啥,开什么花等等。庚子之春,居家办公,有足够时间欣赏一阳台的花花草草。金钱树一直抽新叶,新叶从土里钻出来的萌态,让人心里痒酥酥的。新叶生长速度快,几天就长成一片复叶。我惊奇地发现,金钱树拱出盆土五六厘米,就不再往高里长了,颜色黄白,一副不健康的样子。可能是营养不良的缘故,我对母亲说着,伸手欲把它折断。母亲一把拉住我的手:让它长着呗,看看它能长好不。之后的几天,我天天去看它,希望它能顺了母亲的心意。变化一点一点地展现。我确定这是一枝花葶,却好奇:难道是佛焰苞?肉穗花序?母亲也与我一同等待着,她比我更好奇,再三说她家里的那盆去年开过花,开在枝头上的,好看的蓝紫色,开了一周时间。凭我不多的花草认知经验,这枝花葶开不出她所说的像喇叭一样的花朵。

一天清晨,冬天初升的太阳蛋黄色的光芒透过玻璃,把这盆金钱树的绿叶染成一串串金币,它开花了。似垂颈的天鹅,微微卷曲的鹅黄色佛焰苞下,乳白色的肉穗花序就快挨着盆土了。我赶紧让母亲来看。母亲惊喜地叫道:真的不一样,不一样。我跪在地板上,把鼻子凑近花序。一股清淡的花粉的味道,不甜,不香,也没有天南星科怪异的臭味。

我有随手拍花的习惯。这花不好拍,靠近根部,花絮低垂又被大苞片裹着,拍了好多张都不满意。我从未听说谁家的金钱树开过花,想着与微友分享这快乐,便把这不满意的照片发到了朋友圈。这个春节,我第一次养的几盆水仙开花了,经常开花的幸福树又开花了,还有几盆多肉白美人、马库斯、玉露也都开花了,每发一次图片,都收获“点赞”一片。这次也不例外。微友们大多与我一样,不知道金钱树能开花,更没见过金钱树开花,好奇不已。有好友回复:人见人爱,花见花开。我埋藏心底的虚荣心大大满足了一回。

我家里还有两盆小小的金钱树苗。前年,我从网上看到,可以通过叶插方式获得新的金钱树植株。恰巧这盆金钱树出现叶轴萎皱、小叶发黄的状况,便砍了几枝叶轴,将绿色健康的小叶取下,插在长方形的白瓷盆里。几十片小叶排列整齐,像绿色的旗帜。过了十几天,有的叶片枯黄了,我轻轻提起,丢进垃圾桶里。慢慢地,叶片都枯黄了。那一阵儿,我忙得一塌糊涂,没时间打理花草。闲下来了,莳弄完多肉,我的脚碰到了花架下的白瓷盆,我随手扯着干枯的叶片,发现干枯的小叶下藏着一个黄豆大的根瘤。仔细看看盆里,有些嫩绿的芽尖已经冒出盆土。我大喜过望,小心翼翼地摘掉枯叶。这下清楚了,二十几个芽呢。我看着盆中光秃的一角,懊恼不已,它是被我拔秃的呀。这盆小苗一直不怎么见长,或许是我下意识地旱着渴着它,我想让它的块根长得更大,以便移栽成一盆完全属于自己的金钱树。刚才,我特意去看了一下,真的看到七八株只有两个叶片的苗的旁边长出了新的芽苗。一个芽苗就是一个生长点,这说明根茎已经长得足够大足够成熟,到了该移栽的时候了。

我努力在头脑中搜索妈妈家那株金钱树的模样,似乎和我家的没有什么差别。可是,它怎么就开出喇叭状的蓝紫色花呢?或许,它就不是金钱树。那盆长着金钱树模样的植物,究竟是什么呢?

紫乐

还没到多肉生长的好时候,我已经等不及了。好时候,应该是在春节后到四月底。这是我头几年在花市上听一位老人说的。

那是个四月天,刚刚迷上多肉的我周末铁定要去花市,无一例外是为了看多肉,过眼瘾。当然每次也不会空手回。多肉是个大坑,既不是说多肉品种太多,想分清楚来源实在太难,也不是说每个科属的多肉长得太像,让人傻傻分不清,抑或多肉萌态可爱、名字文艺清新,而是说,只要爱上多肉,就会陷入循环的怪圈:买了死,死了再买。除非你跳出肉坑,否则就在“买”这条道上一直走到黑。另一个循环更无解:你就像个搬运工,今天去买多肉,明天去挑花盆,后天去买土,大后天去选缓释肥、颗粒土……似乎每次种多肉都缺那么一两种,有肉没盆,盆和土都齐了肉又该买了……况且,越迷多肉,你就会发现需要的专业工具越多,尖嘴壶、补光灯,甚至还需要切割机、打孔机等等。你需要掌握的知识也大大增加,光是把各种颗粒土、铺面石、缓释肥搞清楚就够头晕的,还有各种病害的特征和处理措施,更有种种栽培技术、控养方法等。天哪,我究竟是怎样度过这些日子的?竟然还屁颠屁颠,乐此不疲。

那天,我在花市的一个露天摊前流连,好几次与一位年近七十的老汉擦肩而过。带四川口音的老板娘可能是经营多肉的时间不长,顾客问询品种,有的竟然答不上来,多亏那老汉介绍。听来听去,我也搭上了话。老汉是机械厂的退休工人,养多肉已经好几年了,家里都快摆不下了。他没事就坐公交车,晃荡一个多小时,到名珠花卉市场里转转,看看新的品种,碰上合适的人聊聊,然后心满意足地回家。他对我说,多肉长得最快的时候,就是春节后到四月底这段时间。我记住了这话,留心了两年,当真是这样。

还没到好时候,我的两盆紫乐就有点绷不住了,似乎攒足了劲。它们是去年夏初买回来的。一盆当紫乐买的,一盆当紫珍珠买的。当时觉得它们是有差别的,哪承想,它们越长越像,直到我打消怀疑,确定它们都是紫乐。现在,虽然家里并没有一盆紫珍珠,我也能把紫乐和紫珍珠分得一清二楚。它们的叶片都是粉紫色的,但紫乐叶片会出现不均匀的紫斑,紫珍珠却是整个叶片粉紫。叶片也有差别,紫乐叶片肉而厚,紫珍珠叶片薄,尤其是叶缘,有锋利之感。我这样说,“肉友”立刻能脑补出画面,没有养过多肉的定是一头雾水。就好像草原上的一群羊,我探究半天,它们一模一样呀,而有经验的牧羊人说,一只羊嘛一个样子,错不了。我以前经常从文章里读到,牧民放牧丢了羊便去牧场找。我纳闷不已,天下的羊都一样,他怎么能从别人的羊群里找出自家的羊呢?现在懂了。

这两盆紫乐,按照专业说法,都徒长了。茎干高,叶间距大,叶片长而下翻。它们随性地长,我并没给它们控型。所有的视频和资料上都说,紫乐是容易爆头的普货,很容易养成老桩。我不止一次看到视频里别人家的紫乐,筷子粗的茎干上满布萌发出的芽点,让人恨不得伸手去摸摸。我家的这两盆紫乐高是高,可是茎干上却无一点动静。

紫乐没动静,我却想整出点动静了。

其中一盆,双头,我把一个头顶尖的叶片都撸干净了,另一个头矮一点,把靠下的叶片掰掉几片,还有两个叶片左右轻扭两下,与茎保持藕断丝连的状态。

另一盆,也是双头,更高。把其中的一个头用酒精消过毒的刀割下来,另一个头,用刀尖在茎干上轻轻地划了几刀。

所有这些,都是通过人为干预的方式促进紫乐芽点的萌发,从而形成爆头的状态。

效果呢,撸干净顶尖叶片的那枝,萌出来两个芽。藕断丝连的叶片,仍然新鲜着。被刀划过的茎干,肉眼看不出变化,可我知道,它的根正把所有的营养输送到划痕附近,以养护伤口,度过危机。

相同的一幕,人间也在发生。每个人疗伤的方式各不相同。我,用的是文字,读和写,都管用。

星王子

如果不是要写写它,压根想不到去查查它的名字。这太不符合一个多肉控的行事规则和认知逻辑了。为什么会这样呢?怎么能任凭一株多肉在眼皮子底下静静生长,而不百度它,或者向“肉友”发照片询问芳名呢?怎么能对它底数不清而任它恣意生长好几年时间呢?

仔细回想,它应该是我进“肉坑”那年买回来的。当时店主是把它叫作“钱串”的。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我以为它就是钱串。买的时候,它的状态应该是比较好的,交互对生的叶片紧凑,叶尖带点红边。的确有点像钱串。慢慢地,它越长越丑了。因为光照不足,叶边的红色褪去;因为我管不住自己的手,水浇多了,它的叶片间距越来越稀疏,叶片薄而大。我看着它,心里嘀咕:这辈子没有财运,养盆钱串叶子都薄成这样。

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它身份的呢?两年前,我和闺蜜去“小松多肉大棚”闲逛。一盆盆肉乎乎、胖嘟嘟、呆萌萌的钱串,让闺蜜挪不开腿了。我说,这家伙太容易徒长了,徒长就丑死了。左说右说,闺蜜还是买了一盆带回家。几个月后,她的那盆钱串爆头了,挤挤挨挨一大盆,新生的枝叶探头探脑的,可爱又淘气。我心中生出疑惑:自家的那盆钱串,与别人家的钱串差距怎么那么大呢?掐了几个头带回家,对比了几次,气急败坏地断定:自家的那盆压根儿就不是钱串。至于是什么,当时一定百度过吧,只不过后来又忘记了它的名字。

星王子,这名字再也不会忘记了。按说这么好听的名字,是不会轻易忘的呀。“王子”,不是每个女性心中柔软的渴望吗,带上“星”,简直是自带光华呀。我还养过另一种王子—黑王子,虽然养失败了,可一说起这名字,眼前就浮现出紫黑叶片排列出的庄严大气的莲座。唉,这星王子,活是活了,可名字都被忘了。

早起读唐诗,一句“云想衣裳花想容”,应该是生命最自然、自如的状态。顺依自己的心意生长,呈现本真的生命状态,是一株植物朴素的世界观。可是,这盆星王子的命运被一次次无情改变。它一次次长高,一次次被我“腰斩”。它从未有一丁点机会孕育花蕾,更说不上开花、结籽。作为地球上的一个生命,它的“肉生”是不完整的,就像女人不曾生养儿女。

我从未看到它开花。我用剪下的枝扦插出一盆又一盆星王子。它们皮实地扎根、生长,像农夫耕作于大地,哪里有半点王子的风华呢?

星王子,与钱串、小米星一样,是景天科青锁龙属植物。叶片交互对生,四列,越往上叶片越小,抱茎,看上去像一座塔。小米星是最小的塔,钱串不大不小,星王子算是大的,也只有我的大拇指那般粗细。

玉扇

“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看到窗台上的那盆绿莹莹的玉扇,脑海里就会蹦出这一句。

豆蔻年华时,就喜欢这句诗营造出的画面之美。摇曳的烛光,束腰、及地的纱裙,小巧精致的宫扇,星点闪烁的萤火虫……这画面是每个少女的想象,关于美好和萌动、青春与未来等等。它是一个有性别意识的女孩人生的起点,对事物的选择、对生活的态度,甚至审美标准,都已从执扇扑打飘飞如梦幻星点的小小萤虫中释放出来。这样的场景,是少女心中最大的愿望。

轻罗小扇是团扇。我家的玉扇却不是古代美人所用的团团圆圆的那种,而是才子们手中随性开合的那种,扇面一张一合之间,俊逸之态、诗情才华流泄而出。

玉扇的品种不算多,它的形状一定程度上限制了它的多样化发展。长方形的叶片,左右开弓,循规蹈矩,整整齐齐的,自然就成了扇面模样。玉扇还有一个特点,厚厚的叶片顶端有“窗”。所谓的窗,是指叶片前端透明的部分,光从这里进入叶片进行光合作用。多肉中玉扇、玉露、寿等品种都有窗。窗有大小之分,窗的大小决定了玉扇的价值。当然,决定因素还包括窗面上的纹路和透明质感。

玉扇,在多肉中算是好活的,养出侧芽也不难。我家的玉扇发出的侧芽,已经被我掰下来另插在一个小盆里,长势喜人。把玉扇养出精气神,可不大容易。养得好不好,关键是看叶片和窗。叶片肥厚,绿得嫩而有光泽;窗面大而内里透明,水润饱满,这才是养好了。我家的玉扇绿得灰头土脑,窗面像是落满了灰尘,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来,更别说水润了。网上有“多肉大神”介绍经验,说是要用“养窗神器”。这神器不过是把矿泉水瓶子拦腰切断,将下半段瓶身扎几个洞方便透气,直接罩在植株上就万事大吉。凭我的养肉经验,绝不会像网上说的那么简单。这个神器,夏天是万万不能用的,否则窗没出来,植株必死无疑。多肉度夏原本不易,闷热、潮湿,再加上不通风,不死才怪。看着窗台的这盆玉扇,我准备试试这神器。没有实践,发言总是没底气的。

人的认知是随着经验的增长而愈加丰富、深刻的。知识可以世代累积,唯有情感,必须亲身经历方能感同身受。回到开头的那首《秋夕》,彼时看中的是前两句—“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不知何时起,却越来越爱停驻在结尾那两句—“天阶夜色凉如水,坐看牵牛织女星”。

扇,酷暑之必需,秋凉一起,便为无用之物。这诗里的怅惘、失意,对爱情的追忆,深深如许。我的玉扇,是没有这些悲情和落寞的。

广寒宫

现在就写广寒宫有点早,我家里的这盆才入手个把月,实在算不上有养护的经验。

养得晚,初见的时间却是在几年前。当初迷恋莲花座,似乎多肉植物所有的好,都集中于那一朵朵莲花座。时日渐长,慢慢觉出别的好。转而追求品种的齐全,似乎景天科每个属种的植物都得有那么几株。说到底,也是一种“占有欲”呀。现在,发展到对多肉“出状态”的迷恋。几年的工夫,对养多肉这一件事,心思婉转至此,也真是无语。在这个多变的世界上,变,是唯一的不变。年轻时的戏言,如今被中年的我打上完美注脚。

我家的这盆广寒宫,是双头苗。广寒宫以大为美,毕竟是大型多肉嘛。因为家里有了一大盆晚霞,便一直想给它找个伴。去了几次多肉大棚,却再也没有见到比错过的那几十盆状态更好的,不是穿裙子了,就是粉有残缺或者薄透。初恋总是最美。错过的,便是心心念念的留恋。说来说去,还是因为没有得到。没得到的,便是“心口上的一颗朱砂痣”,便是“床前明月光”。至于“墙上的一抹蚊子血”“衣服上沾的一粒饭粘子”的困顿和窘迫,这会儿是想也不要想的。

索性带了这盆小苗回家,心中憧憬着它变大变美的模样。换了大点儿的陶盆,加了几粒缓释肥,隔几天浇一遍透水,剩下的,就交给时间啦。时间,于多肉,绝对不是“杀猪刀”,而是“美容院”。所有的美,都得在时间的流逝中打磨、历练。几天时间,这盆小苗已经服盆。个把月过去,精神了不少。从根部干枯的叶片来判断,它正处于旺盛的生长期。底部的茎粗壮了一点,新出的叶片上的粉,白腻,厚实。每次浇水,我都格外小心,用尖嘴壶对着盆沿按压,生怕把水滴溅到叶片上,把粉擦花了。颖儿每次见我小心翼翼又自得其乐的样子,总会来一句:这肉要再长不好长不美,就真对不起我小姨妈的老腰。用尖嘴壶浇花,把大大小小上百盆浇上一遍,费时不说,还费腰。总得哈着腰不是,况且我的腰是有病根的。

广寒宫属于气质美女。我在上一篇文章里说过,它是嫦娥。广寒宫的美,在于叶片。叶形是椭圆的倒卵形,先端尖锐。而且叶片大,据说,成株叶长可达十八厘米,叶宽可达七厘米,叶厚半厘米有余。朝上一面平坦,或中部凹陷。叶片上的白粉,阳光充足的话泛着淡紫色,叶缘却是红色。多肉植物中,广寒宫的美是出类拔萃的。这样的美,园艺师哪能忽略,所以它就成为杂交栽培的母本。晚霞、晨光等都是广寒宫的杂交品种,的确是仙气十足。只是,广寒宫的美从未被替代,甚至淡化。美人之美,各美其美,美美与共,多样并存,这是人类大同的理想。多肉界也是一样。

昨夜,我做了一个名副其实的美梦:我的双头苗长大了,变美了。我拿着手机左拍右拍停不下来。突然,镜头里的双头苗幻化成两张纯真少女的笑脸。我大喊一声:姐姐—

醒来。空有泪两行,但凭悄悄拭。

张映姝,诗人,编审,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诗作见于《诗刊》《星星》《扬子江诗刊》《青年作家》《大家》等,并入选几十种年度选本。出版诗集《沙漏》《西域花事》。近年专注于植物诗歌、植物随笔的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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