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死不渝的诤友

1946年11月，苏中军区《抗敌报》刊登了一篇感人至深的文章《悼柳汀》。这是山东野战军第1纵第2旅第4团第2营7连指导员刘淑，为悼念刚刚牺牲的2营教导员柳汀而写的一篇悼文。文章中这样写道：

教导员，你死了。但是你的影子，总在我头脑里转来转去……你之所以这样在我心里，并非是我们一向很好。却是因为对你不断的（地）有意见，不断的（地）打通思想，在不同意见交流中，冲激出来的友谊，仿佛更永磨不灭（永不磨灭）。

教导员！你记得为了二连事（司）务长问题，我和你大闹大吵吗？你记得为了逃亡问题，你的谈话，我对你的意见吗？你征求我的意见，我率直地说：“你很聪明，有办法，但是有一种小资产阶级的锋芒太露，引人反感。”我又说：“你接受意见很好，改正不够。”这是指你不大下连谈谈（谈心）而说。可是，你并不因此而难过，你是很勇敢地改正了，这在以后对连队的接近上，大家都看得出来的，你这种虚心精神我是时刻不忘的。

……

打响枪前，在出发的路上，你和营长说：“老李啊！咱们两个人是合着一双好腿，大家都是半条命，这次上去，你死了，我回来下决心把一营搞好，我要是死了，你在修养上多锻炼锻炼呀。”这以后，你上去了，你就再没下来，营长也看不见你了。教导员！你还记得对我说的话吗？——“营长感情是重的，是质朴的，有时也会为了一点小事不开心，你们今后多帮助他。”教导员，你关心的人，今天都在，可是关心人的人，是永远不见了。

刘淑这篇椎心泣血的悼文，是生者对死者掏心见胆的真情告白，而贯穿其中的在批评与自我批评中克服缺点、消除分歧、解决问题，通过积极健康的斗争战胜各种非无产阶级思想的原则精神与战斗精神，正是这支诞生在抗战烽火中的部队成为无敌铁军的重要密码。

刘淑笔下的柳汀，从小生活在上海。1939年8月，柳汀从上海穿越封锁线赴苏南投身抗日斗争。在1940年10月的黄桥决战和1945年4月高邮境内发生的三垛河口伏击战中，柳汀身先士卒带领部队英勇作战，充分发挥了战地政治工作的巨大威力。1946年11月，在鲁南泥沟战斗中，柳汀带领1连8班依托石桥抗击敌人飞机俯冲扫射和坦克火炮轰击，连续打退敌人3次进攻，后在战斗中壮烈牺牲。

《悼柳汀》的作者刘淑原名刘凤岐，抗战爆发时在北平念初中，后考进名校上海中学。在那个金瓯破碎的年代，刘淑和同学组织读书会，写文章，办刊物，积极投身党领导下的文化运动。1941年12月8日，刘淑与同学相携赴苏中参加新四军，后加入了由阳澄湖伤病员组成的特务连发展而来的新四军第52团的战斗序列，在战斗中迅速成长为军政兼优的模范带兵人。

柳汀和刘淑两位有知识、有文化的上海青年，投身革命后不仅受到革命真理教育和严格的党内生活锤炼，而且都在新“江抗”（江南人民抗日救国军）特务连及所在营任过连、营政治主官，是对芦荡火种革命传统感知最真、体悟最深、践行最笃的优秀指挥员。在“血溅神州寻常事”的岁月里，他们以至真至纯的党性和率先垂范的行动，为部队树立了“党代表”的光辉形象。刘淑痛悼柳汀10个月后，1947年10月，在山东曹县与敌整编第11师作战中英勇牺牲，追随柳汀英魂而去。

积厚之光，其流自远。柳汀、刘淑所在的山东野战军第1纵第2旅第4团，源头是以中央红军和闽东红军部分人员为骨干的阳澄湖伤病员组成的特务连，由此发展为新“江抗”第2支队、第2纵队、第52团。1940年6月，新“江抗”指挥部司令员兼政委谭震林指示该部赴上海扩军，一年间上海产业工人和青年学生成为部队主体，战斗力和思想政治建设有了新飞跃。1943年2月，第52团以“淮宝支队”代号开辟淮（安）宝（应）根据地。次年1月5日，在宝应以南地区大官庄战斗中，跻身阳澄湖36个伤病员英雄群体的一营营长陶祖全、副营长叶诚忠光荣牺牲。淮宝地区党政机关和人民群众在大官庄为烈士立碑，上面写着：“1944年1月5日，为解放大官庄而壮烈牺牲的新四军第18旅第52团一营营长陶祖全、副营长叶诚忠等烈士永垂不朽！”当地政府还将安乐桥乡命名为“祖全乡”，将大官庄乡命名为“诚忠乡”。第52团专门为陶祖全和叶诚忠创作的歌曲《我们勇猛地跟进》，多年来一直在部队和宝应县广为传唱。

陶祖全牺牲后，人们发现了他任第6师第18旅第54团第3营教导员时，于1942年11月25日写给营长高志祥的一封信。信中这样写道：

干部调整问题，听说你不同意，那么要改变我的意见只要服从真理就好了，你可于今晚用书面向首长提出意见。

……

老高：实在对不起，你我俩工作时间不久，我可能对你有的方式上不太好，希多多原谅，同时有不对处你可站在同志立场向我指示，至（只）要同过去高山那样态度。

陶祖全写信后1年零1个月又11天，作为第52团第1营营长，在大官庄战斗中腹部受伤，肠子流了出来。他把肠子塞进肚子里继续指挥战斗，昏迷后被抬离战场，终因流血过多光荣牺牲。这封光明磊落讲原则、真切实在讲感情的信，被收入中共党史出版社出版的《新四军在宝应》一书。

在战火纷飞、出生入死的年代，面对随时准备为革命和人民献身的严峻考验，部队官兵每个人的灵魂都是袒露着的。曾为阳澄湖新四军伤病员的闽东老红军陶祖全、叶诚忠，还有后来在这支部队分别任过营连政治主官的柳汀、刘淑，这4位对坚持党的原则性和战斗性至死不渝的诤友，勇于开展批评和自我批评，用这一锐利武器不断扫除自身和党员思想上的灰尘，以生命、鲜血和发自肺腑的箴言，在部队光荣传统的史册上写下了坚守初心和独具战斗特色的珍贵一页。

70多年过去，当年的新“江抗”特务连——现中部战区某集团军合成旅一营“沙家浜连”，基层党的建设依然赓续了坚持原则性、战斗性的光荣传统，且生生不息、代代相传。“沙家浜连”党支部成为永不褪色的战斗堡垒，带领连队在各个历史时期不断书写新的辉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