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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美文》2021年第7期|黄浩:杀羊记

2023-03-23抒情散文黄浩
明天要杀羊,今天我就赶回老家。

得知要杀六只羊后,我的内心不安起来。一个人悄悄地来到羊圈,羊们正在悠闲地吃草,它们都抬起头看着我这个不速之客,对一场血腥的屠杀毫不知情,……

明天要杀羊,今天我就赶回老家。

得知要杀六只羊后,我的内心不安起来。一个人悄悄地来到羊圈,羊们正在悠闲地吃草,它们都抬起头看着我这个不速之客,对一场血腥的屠杀毫不知情,带着惊奇的眼神与我对话。它们不时地咩、咩、咩地叫着,说着羊语。羊说骄傲的人类,你们自认为是自然的主宰,整个自然界已经被你们弄得不像样子了。空气污染、河流断流、土壤酸化,地球已经不堪重负,这样无休止的破坏,最终将导致地球上的生物灭种。你们为了追求财富,不择手段,为了让我们短时间长大,破坏自然成长的规律,你们在饲料里加入激素,有些人甚至给我们食料中拌着化肥,这样罪恶的喂养,导致羊的种族发生巨变,各种疾病已滋生在我们的体内,我知道迎接我们的将是血腥的杀戮,但当你们吃了我们的肉,你们的体内将会滋生疾病,你们想过没有。你们最初摧残动物,最后却摧残了自己。从明天起,做一个牧羊人,辞掉你的工作,用含着露珠的青草喂养我们,用你种的粮食喂养我们,再也不要给我们吃毒药了,再也不要给我们吃打着农药的草了,再也不要给我们喂饲料了,你们为什么剥夺我们自然生长的基因。我们整个种群面对人类的疯狂行为,处于极度不安之中,救救羊群,救救这个种族。你的恐惧也是我的恐惧,救了你们这个族群,也是对人类的拯救。

我无法答应你的要求,我不想做一个牧人,好不容易跳出农门,进入一个体面的阶层,我舍不得繁华的城市生活,那里有我追求的梦想。哎,人类总是看不透,世界最好的营生是放牧。

吹着一支柳笛,在青草和溪水涧放牧,把野花编成花篮,戴在头上。不远处放羊的那个漂亮女孩,唱着芳香的歌儿,骄傲地从不向这里瞟一眼。柳笛之声不绝于耳,打赌、猜拳、演讲、辩论,那是维吉尔的《牧歌》给我们讲述的情景。也许有一天,当一个伟人从神坛上走下来时,他会突然悟到其实放牧是人生最好的营生,你不必走出故乡,日出而作,日落而歇。羊说了一句大实话,我们是迷雾中的人,有一天我们会倏然醒悟。这是这六只羊最后的一天,它们被拴在羊圈里,依然悠闲地喝水、吃草,过着过去娘生下来的日子。它们是否知道,人类喂养它们是为了屠杀它们,吃它们鲜美的肉。夜漫过了羊圈,也淹没了所有的羊。黎明冉冉升起,我们来到羊圈开始捉羊。两个人走进羊圈,一个人在羊圈外站着拴住羊圈门。那阵势一看就不对,羊儿围着圈拼命地奔跑,与人绕着圈子。终于一根绳子套住了那双角,把羊拉了出来。此时的羊应该预感到一场屠杀即将来临,它用尽气力拖住不走,角上绳子拽,后面又赶又推,也很难将一只羊拉动。最后三个人把羊抬上了桌子,两个人压住羊,屠家拿着一把明晃晃的刀子,开始了屠杀。整个现场充满了一场血腥,羊的哀嚎之声令所有羊圈的羊颤抖。我是这场屠杀的帮凶,我捉羊、赶羊、压羊,羊抬起头用眼睛瞪着我,它们发疯似的哀嚎,让我内心疼痛不已,那也是一条有血有肉的生命。我为什么要做这个帮凶,我无言以答,我是害怕别人嘲笑我,一个男人连一只羊都不敢杀。如果没有我的帮忙,这六只羊,依然会被屠杀,只不过另外找一个人罢了,这是我无法阻止的。我依然能看到这个血腥的场面,但我不是帮凶。从第二只羊开始,一只羊比一只羊难捉,捉一只羊得费半个小时。在捉第三只羊的时候,出现了意外,有两只羊跳到了高高的羊圈上不肯下来。狗急了会跳墙,羊急了也会上墙,那么高的墙跳上去,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它们知道面对死亡,它们必须逃出去,巨大的恐惧让它们把不可能变成了可能。那几只羊最后跳下房跑了,最后我们动员了十多个人才把它们追回来,等待它们的当然还是一场屠杀,但这次我没有做这个帮凶,我悄悄地躲开来,远离了一场令人作呕的血腥场面。

屠夫将明晃晃的刀子捅向羊的脖子,鲜血喷涌滴入脸盆,羊在哀嚎中挣扎,羊尾不停地摆动,羊尿、羊粪自然地流出。在生命的最后羊仍然回过头来,看了一眼把它压在杀床上的人。至今我一直不敢正视那双眼睛,恐惧、绝望、愤怒、痛苦、仇恨都包含在瞪着的双眸里。屠夫一边杀羊,一边说,你还疼了。这令我十分反感,他是一个以杀羊为生的人,对生命的死亡已经到了麻木的地步,生命与生命之间已经没有感同身受的过程,他把死亡中的痛苦当作一种调侃,令人震惊。蒙古族人杀羊前,都要由牧师穿着节日的盛装,站在羊前念一遍免罪经来超度亡魂,以表示对生命的一种尊重。我曾看到过一个报道,一只羊辗转到一名屠户手上,他正准备屠杀时,羊流着眼泪前蹄向他下跪,屠夫动了恻隐之心,过去摸了一下羊肚子,才发现羊已怀有身孕,这个带有灵性的生物最终救下了小羊和自己。我已杀死三只羊,尽管我找了个借口躲了一会儿,等我再回来的时候,另三只羊已经杀完了。但我无法躲开这个过程,屠夫把羊头割下来,用刀子在羊腿上割开一个小口,开始向羊身上吹气。不一会儿,整个羊就被吹成了大气球,割羊皮开始了。为了吃肉我们真是想尽了各种办法,费了很大的劲。此时羊血正在火口上紧着,羊头与羊蹄在火口上燎毛,一股焦味从远处飘来,皮子扯下来了,几个人抬着把羊挂在肉架上。开膛破肚开始了,羊油、大肠、小肠、肚子、肝花都是需要留下的。只有苦胆人类不吃,大肠、小肠、肚子里装满了羊粪,但我们有的是办法,把它们都顺利地翻过来,把粪倒掉,把小肠、大肠、肚子洗得净净的,白白的。羊血吃了,羊的头蹄吃了,皮子卖了,羊毛被做成衣服披在我们身上。大肠、小肠、肚子、心、肺、肝,被我们做成了羊杂碎,成为美味的早点,至于肉和骨头,那就更不用说了,一只羊的全身,被聪明的人类完完全全吃干榨尽了,没有剩下一点东西。在自然界生命就是以吃另一种生命为代价的,但我看到动物们一般只吃肉,而不吃内脏,人类的贪婪已经到了入木三分的地步了。在整个杀羊过程中,我参与了三只羊的屠杀过程,尽管我躲过了另外三只羊的血腥场面,但我还是无法躲避剥皮、破膛的过程,其实我仍然是一名屠杀者,我的麻木令我震惊,我是一名罪恶的帮凶,这令我内心感到十分不安。

站在空空的羊圈,我又听到了羊的哀嚎声从远处传来。

黄浩,陕西神木市人,主任记者,被授予榆林市首届十佳新闻工作者,神木市首届有突出贡献专家。曾获陕西新闻奖一等奖,中国百篇散文奖,《草原》文学奖。在《环球人物》《人民网》《散文选刊》《散文百家》《山东文学》《延河》《草原》《西部》《西藏文学》《安徽文学》等报刊发表作品。出版诗集《生命的庆典》 《走进神木》 《黄浩散文选》 《黄土四季》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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