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慎”的陆贽

民间谚语也说：“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短。”每个贪官污吏，最初总是从点滴开始，因此，只有拒腐蚀，才能永不沾。若是收下人家的鞭子皮靴，下一步则要贪图人家黄灿灿的金子与明晃晃的宝玉钻石了。

“清慎太过”是唐德宗对其宰相陆贽的劝告。据《资治通鉴》记载：陆贽为李适宰执时，那些送礼遭拒的官员，私下埋怨他不近人情，竟然反映到皇帝唐德宗那里。这位皇帝也觉得陆贽“清慎太过”，便对陆贽说：“卿清慎太过，诸道馈遗，一概拒绝，恐事情不通，如鞭靴之类，受亦无伤。”译成白话则是：“阁下太过于清廉和谨慎了，各道州府到长安来，送一些礼物，是人之常情，你全都拒之门外，一律不受，这不很合乎情理。其实，如果送你一根马鞭，一双皮靴之类，收下了，也是无伤大雅的。”

历朝历代的皇帝不少，但像他这样明目张胆地鼓励掌管国政的宰相，恩准其纳贿受贿，还很少见。他连表面文章也不顾，等于告诉陆贽，小小不言的收受贿赂，是可以的，皇帝这样说，实在很有一点“教唆犯”的意味。

李适为什么要如此这般地诱使臣下公开收受礼物呢？因为他本人就是聚敛无度、永无餍足的贪君。他除了国库以外，还设“琼林”“大盈”两座私库，储藏群臣进贡的财物。由于他的提倡，上行下效，地方官员也在正税以外，用“羡余”的名义，向老百姓横征暴敛，以至于达到“是岁江南旱，衢州人食人”民不聊生的地步。

当时，白居易曾经写过一组诗记叙这种惨状，题名《秦中吟》。其中第二首《重赋》，就写出了从皇帝到里正的层层盘剥，对百姓造成的苦难。那“浚我以求宠，敛索无冬春”“里胥迫我纳，不许暂逡巡”的凶狠，那“岁暮天地闭，阴风生破村”“幼者形不蔽，老者体无温”的悲惨。一方面，皇帝和官府巧取豪夺了这些财物，堆在仓库里，任其腐烂；一方面，老百姓却饥寒交迫，连遮体的衣衫也没有。诗的最后，感叹系之：“昨日输残税，因窥官库门。缯帛如山积，丝絮似云屯。号为羡余物，随月献至尊。夺我身上暖，买尔眼前恩。进入琼林库，岁久化为尘。”诗人在诗前的序里，明确指出：“贞元元和之际，予在长安，闻见之间，有足悲者，因直歌其事。”“贞元”，就是这位贪君唐德宗的年号。

幸好陆贽是个铁面无私的角色，一向对自己要求非常严谨，“性本畏慎，未尝通宾客”“小心精洁，未尝有过”。拿现在的话说，是个廉政的模范干部。欧阳修《新唐书·陆贽传》记载，陆贽年轻时，曾经到寿州去拜见当地的刺史张镒，这位刺史是身负重望的大人物，和陆贽谈了三天三夜以后，对这位年轻人的学识见解、治国抱负，钦服之至，遂与陆贽成为一对忘年朋友。分手时，张镒送给他一笔巨款，说：“请为母夫人一日费。”想不到，陆贽说什么也不肯接受，刺史当然坚持要他收下。最后，陆贽只好让步：“敢不承公之赐。”只是要了一串茶叶，可见，他是多么严于律己了。

听到李适这样“开导”以后，陆贽如果聪明的话，可以不听从，但也不必当面反对，弄得皇帝陛下很是下不了台。但他本着“上不负天子，下不负所学，遑他恤乎”的信条，在朝廷上，当面反驳李适道：“监临受贿，盈尺有刑，至于士吏之微，尚当严禁，矧居风化之首，反可通行。贿道一开，展转滋甚，鞭靴不已，必及金玉……已与交私，何能中绝其意，是以涓流不绝，溪壑成灾矣。”他不怕龙颜大怒，敢给皇帝亮红灯，实在是令人敬佩。

民间谚语也说：“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短。”每个贪官污吏，最初总是从点滴开始，因此，只有拒腐蚀，才能永不沾。若是收下人家的鞭子皮靴，下一步则要贪图人家黄灿灿的金子与明晃晃的宝玉钻石了。

唐德宗被他驳得哑口无言，尴尬万分。没过多久，这样一位好搜刮的皇帝，觉得清廉的陆贽，实在碍手碍脚，加之不肯同流合污，又有小人之辈裴延龄屡进谗言，最后，李适终于将陆贽贬出朝廷，外放了。等到德宗驾崩，他的儿子顺宗即位，想起来陆贽，要将他召回，诏未至，一代名相居然已经辞世了。

千百年后，重读陆贽这番拒贿的铿锵言语，仍旧觉得掷地有声。因为，他不但敢向皇帝抗诉，体现了他的抵制邪风、刚直不阿的满身正气，而且，还提出了一个防微杜渐的拒贿理论，一辈子身体力行，在历史上留下了不朽声誉。为官如此，其实，为人更应如此，历史上那些腐败帝王，贪官污吏，无一不被扫进了命运的垃圾堆。其实，“清慎”二字，是每个人必须坚守的最起码原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