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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当代人》2021年第7期|李佩红:那些被记住和遗忘的

2023-03-23抒情散文李佩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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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海拔近两千米的山顶,放眼望去,霍拉山刀砍斧劈,苍劲有力,山下穿过戈壁荒滩是霍拉山村,小路空寂,鸟和鸡此起彼伏的鸣啼如小号、长号和圆号交织缠绕从村里传来,奏响白日喧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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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海拔近两千米的山顶,放眼望去,霍拉山刀砍斧劈,苍劲有力,山下穿过戈壁荒滩是霍拉山村,小路空寂,鸟和鸡此起彼伏的鸣啼如小号、长号和圆号交织缠绕从村里传来,奏响白日喧嚣的序曲。山梁和坡地上,一些夯土的建筑遗址,若晾晒在阳光下的残破经书,断壁残垣间透出苍凉的气息。

遗址分为南北两区,南区遗迹较多,坡地处有佛塔,大神房,有的殿堂后部有一横卷式甬道,甬道两侧有小洞门。龛式建筑比较特殊,其下为一纵卷顶小窟,小窟左右两侧再有一对称的龛式小建筑。山顶和山腰也有两处遗迹,残墙、黄土与片石垒砌的墙基。北区距南区约三四百米,山腰处留有一座佛塔和一些建筑遗迹。我从一处遗址走向另一处遗址,脚下的土已风化,很松软,夯土墙基上大大小小的全是蚂蚁洞,微小生命日复一日穿梭、穴居,使目光所及更加苍凉。佛寺周围阒静无人,此时,微雨停歇,阳光透过云层,几束光投射在修缮过的佛塔顶端。

显然,这里曾有过一个文明,一个和田园相依相伴的世界,如今,“空山无人,水流花谢”。

霍拉山是天山的一条余脉,裸露的山石几乎尽是灰褐色,如天山童姥腰际垂下的一条亚麻丝带,难掩岁月的沧桑,所有的故事隐于时间的背后。霍拉山是离库尔勒最近的山脉,每到假期,库尔勒人郊游的第一站首选霍拉山。这里有大小泉沟、高山峡谷、天然森林、野生动植物和牧场。尤其盛夏,山外烈日喷火,城里人驱车进入霍拉山,享受一份宁静和清凉。假如对历史感兴趣,还可以去探访那些早已废弃的古城、佛寺、烽火台、古岩画、古水渠,和我一样走一段丝路古道,用身体和灵魂去感受万籁俱静,唯我与天地同在的孤独。

霍拉山对我来说既陌生又不陌生,我多次深入其中,在荒废的古代丝路的山野小径间行走。一路走一路看,不时绕过一两米高的芨芨草、野蔷薇、红柳和巨石,还有铃铛刺、骆驼蓬、银灰旋花、马兰花、霸王、锦鸡儿和黑枸杞,及一些不知名的植物,它们星星散散随山脉起伏。山路难行,至霍拉山沟口,两边的小山上赫现两处烽火台,一左一右卡住沟口,霍拉山村位于沟口下方。爬上沟北侧的小山,在山梁上看到被围起来的烽火台遗址,烽燧由石头、黄土块、树枝堆起。从霍拉沟进山,翻越达坂经阿克布拉克到山南的卡拉苏沟下山,可达库尔楚。我去过山南麓的库尔楚,那里有一条库尔楚河,也发源于天山。我又兴致盎然地登上霍拉沟口南侧小山,这里的烽火台与对面那座遥遥相对。烽火台残高约两米,以卵石、片石、黄土、土坯加红柳枝垒砌。与库车(龟兹)的克孜尔尕哈烽燧和巴州尉犁县境内的烽燧类似,不知是否同年代修筑。这里有另一条山间古道,由此向西前行可达库车。法显求经的路线是翻越达坂经阿克布拉克到山南的卡拉苏沟下山抵库尔楚,还是从另一条山沟直接往龟兹,历史的细节已淹没在历史的迷雾之中,无法拆解。

有了伟大的造纸术,法显撰写的《西行记》得以保存,让后世人记得他怀揣望尽天涯路的追求。法显在霍拉山佛寺住了两月有余,在此地,也许就在我站立的地方,与同来求法的智严、慧简、慧嵬话别。“轮台东门送君去,去时雪满天山路。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慷慨悲歌的告别,说好再见也许永无再见。智严、慧简、慧嵬三人“逐返向高昌,欲求行资。法显等蒙符公孙供给,遂得直进西南行,路中无居民,涉行艰难,所经之苦,人理莫比,在道一月五日,得到于阗(《法显传》)”。因法显,1957年初自治区把日喀则古寺遗址列为第一批文物保护单位。新建的焉耆博物馆里,塑了一尊法显全身像,用他锲而不舍追究真理的精神观照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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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月间,我先后去了三趟霍拉山村。霍拉山村是个距焉耆县七十多公里的小村庄,全村男女老少加在一起不过百户,人口不到四百人,绝大多数是维吾尔族,只有一户汉族人家。这个村是自治区确定的贫困村,直到上世纪九十年代末,村子没有自来水,不通电,也没有公路。曾经繁盛千年的古代丝绸之路,被现代化无情地甩进历史的孤旷里。这几年,焉耆县把力气花在这个村,从前嫁不出去的丑女整容,成了整个焉耆县最美丽最有西域特色的村庄。村庄南方广阔的戈壁是焉耆乃至新疆优质的葡萄种植基地。焉耆种植葡萄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几千年,“泉流交带,引水为田,出产穈黍、宿麦、香枣、蒲萄、梨奈等物”。玄奘在《大唐西域记》中有明确记载。焉耆县博物馆收藏着一个很大的酒瓮,窄口大肚,贴塑兽头,专家断代为唐。博物馆收藏的酒器也不少。传言,古代的焉耆人每处理大事必聚在一起喝葡萄酒,直喝到酒酣肚圆才可决事。春秋季,葡萄上架、下架、采摘,村民们全去葡萄园打工。但是,他们似乎忘了祖先豪饮葡萄酒的浪漫,更青睐烈酒。

地缘优势吸引了一位投资者,打造丝路古村旅游景点,将灯光秀、七彩步道这些年轻人和孩子们喜欢的元素与古老村庄的原始风貌融汇。村子里三十多位牧民放下羊鞭,端上旅游的饭碗。

晨起走出院门,熟人熟脸,家家夜不闭户,鸡犬相闻。低矮的院墙或围栏只是象征性的装饰,墙上和墙角摆着奇石,这是霍拉山特有的砂岩,浅灰色,经常年的雨水冲刷成蜂窝状,百态千姿,可与太湖石媲美,且多了一份沉稳和朴拙。

出门一条大道,未加思索,右拐,顺大路散步,漫无目的。这是我头天进村的方向。看了一下手机,六点三十分,个别村民已起来洒扫庭院,村庄上空织满了鸟鸣和雄鸡嘹亮的啼鸣,风情各异的农家乐一家毗邻一家,道路两边的月季、玫瑰、黄花及万寿菊在核桃树肥硕绿叶的映衬下,明艳靓丽。与黄土地颜色一致的房屋,洁白的蒙古包,错落在白杨、榆树、柳树之中,熟透的桑葚掉落在树下,村庄散发着鲜花和桑葚甜蜜的味道,古朴中透出一丝沧桑。这让我想起王家卫导演的《东邪西毒》电影中欧阳峰开设的客栈,认知中的丝路古村应该是这样吧。

芨芨草搭的凉棚、艾德莱斯绸的幔布、原木组合的招牌、鹅卵石砌的围墙……慢慢走慢慢欣赏,不知不觉向右拐了个弯。时间尚早,村子不大,不如在外围转一圈,心里想着,脚步没停,约走出几百米远,房屋稀落,左面现出戈壁,这么大片空地居然没被利用,心生奇怪。再往前走,至一片西周至汉代的古墓地,方圆两公里有二百九十座棺木。死亡和村庄仅仅隔着一条六米宽的道,如此近距离对望,一边是忙碌喧闹的凡俗、人间烟火,另一边是静默如斯。

季节走着走着就老了,春到夏只是一瞬,而我依然清晰地记得,我不由自主地放轻了脚步,轻轻地从他们身边走过,恐怕惊扰到他们,诗的火苗在胸中跳跃。

晨起 路过 / 乱石和枯树压住的戈壁滩 / 一块不起眼的大理石碑 / 提示这里是西周汉墓地 / 这些早于我几千年的先人 / 把砍土曼和日子 / 交给隔着一条路的村庄 / 土黄色的屋顶及烟囱 / 大泉沟的水 如诵经 / 从头顶漫过又退去 / 一遍遍清洗骨头

人在路上,诗已成熟。继续往前,出村庄,沙石地上去年晾晒的包谷秆还在,一块木牌支架在边上,凑近看,木牌的箭头指向日喀则佛寺,边上还有文字说明。

高度近视的我隐约看见前方的佛寺在高处,而我在低处,迎着它走上去,以一颗后来者的虔诚之心。佛寺距村庄三四百米,一条不明显的土路歪歪扭扭延伸至寺前,除背依霍拉山的一面,其余被铁栏围护。佛寺左边是一片树林,绿色和仓黄、生机与衰败、历史与现实、存在与虚空,在同一座山脉下对峙。佛寺的低矮洼地生长着沙漠植被,大门锁着,可能很久没人来,铁锁生了锈。一根铁栏杆被人折断,我由此钻入。没有经过太多人为改变的佛寺遗址,像几具置于大地之上的骨骼,泛着粼白色。

时间轰然压下来,叫人喘不过气。我双膝跪拜,跪拜的不是宗教,而是为求真理坚韧不拔的精神指向,为曾经在这片土地上活过的一个个先民。土松软,留下我的鞋印,一些植物被我的腿折断,林中传出呱呱鸡的叫声。太阳高升,有些耀眼。最高的佛塔高耸陡峭,佛塔经过了修饬,土坯砖颜色相近,然缺少岁月的包浆。早饭时间将近,匆匆在佛寺转了一圈便离开。

3

十多天后再次来到霍拉山村,花依旧开得鲜艳,什么都没有改变。这次,我登上了最高的佛塔,看清微观的细部,又一览全貌。

一条河床横在两处院落之间,河上从前肯定有木桥,小桥通连僧房和大殿。残留的土层很厚,由此判断,许多年前,这里是水草丰美之地。霍拉山就是蒙古语中“水草丰美的地方”。

世界上有很多事情并不是眼里看到的那样,哪怕深入其中,也如瞎子摸象。时间、空间、角度、位置,无不影响判断。判断的局限性产生经验的片面。经验主义是人类惯常易犯的错误。

若不是第三次深入霍拉山日喀则佛寺,我也要犯下经验主义错误。我说过,日喀则佛寺遗址左下方有一大片绿色的树林。第一次去时,我听到那片树林有呱呱鸡的叫声,由此判断那是一片荒林。第三次去遗址是霍拉山村人开着车拉我从另外一条路进入,原来,那才是真正进入佛寺的正门。村民计划将此处打造成景点,所以修了很高大的仿古门。汽车进了门不远,一头扎入这片树林,原来树林里有几户人家,林尽处有一条清流,水细瘦清冽,不知源头何处。想到滋养过今人的水也滋养过前人,法显、玄奘和我饮下的是同一眼泉水,捧起泉水的手因感动而微微地颤抖。

霍拉山村人把这儿叫小泉沟,距离小泉沟十多公里的地方还有一个大泉沟。往大泉沟的路非常繁忙,不断有运输大理石的卡车经过。我在大泉沟走了两公里,看到一座废弃的吊桥,草丛中有野兔子,一跳一跳不太怕人。

树林的尽头围着铁栏杆,栏杆外便是佛寺,开一小门,有专人守,看门人是一家维吾尔族人。

男主人七十一岁,面堂红润、身板硬朗,比他小十岁的妻子看起来反显老态,一脸和善。他家的房子和女儿的房子并排,院子没有围栏,很大,院子里种着葡萄、杏树、桃树和桑树。对面是村集体果园,熟透的杏子落满一地,成群的鸟如流动的云,飞上落下,果园里处处流淌着浓烈的杏香。我在微信朋友圈里发了几张照片,引起热议,有人留言,这是我见到最奢侈的场景,有人说为什么不提前采购销售?有人说太可惜了,还有人说,别动,自然风干成杏干儿。是的,只有新疆大地才能独享这“杏”宴。今年,杏树遭虫灾,品质不太好,村里缺少劳动力。杏子在库尔勒市场上卖到二十几块钱一公斤,山里的杏子任其腐烂的确可惜。村民不这么想,他们认为,果实是大地的恩赐,人不能独占,鸟、鸡、羊和路过的任何人都有权享用,掉落在地上的杏子让羊吃了,人再吃羊,有啥可惜。

看守佛寺的维吾尔族老汉见我们捡拾地下的杏子吃。“来来来,我家有好的,甜得很。”老人的女儿用泉水烧了一壶茶,老奶奶扭着水桶似的圆滚滚的身子,一会儿从树上摘下来一盘杏子,投入流动的泉水中洗一洗,端上来。

杏子是霍拉山特有的品种,牛眼大小,晶莹剔透宛如黄玉,向阳的一面染上红晕。杏子蜜甜,且不绵软。一掰两半,由皮向内捏,果肉里冒出一层露珠般的汁水。花生大小的核,一咬即破,核清香、无苦味。这是新疆最正宗最原生态的土著小白杏,好吃到令人迷失方向。

我们贪食杏子,老人的女儿把泡好的茶水一一端给我们,又折回屋把餐布里包着的馕拿出来请我们吃。茶水泡馕是霍拉山村维吾尔族家庭平常普通的一餐饭,杏子是餐后水果。日子就这样在一日三餐、日升日落中过去。无需太多,一条细水,一间屋,一口锅,足够安排一生。

4

在霍拉山村,我认识了村里唯一的汉族人。他姓葛,村民叫他葛老头儿,葛老头儿上世纪六十年代从河南逃难来的,在家实在喂不饱肚子,跑到新疆。娶了同样原因来新疆的四川女子钟淑荣。

葛老头儿家和村庄相隔十几公里,当年是荒无人烟的石头滩。他看中的是这里有一眼泉,远离村庄,孤家独户,没人注意。几十年来,他们两口子在烂石滩上,靠一双手挖渠开地,种活了几万棵新疆杨,树从小苗长到十几二十米高,他也从葛巴郎子变成了葛老头儿。他在村里很有名,一问都知道。有人叫他汉族葛,有人叫他会种树的老葛,从前他开过一段时间磨面房,也有人叫他磨面的葛老头儿。葛老头儿到霍拉山村之前曾在和静面粉厂干活儿,为解决村民磨面难题,他跑到和静买了台旧磨面机,收很少的钱为村民磨面,解决了村民们的大问题。后来磨面机彻底报废,他也就没再磨面。

四川老伴儿领我去看流进她家的那一眼泉,泉眼距离她家一公里开外。长期在山里劳作,年近六十又瘦小的钟淑荣,手脚极敏捷,我跟在她身后磕磕绊绊、深一脚浅一脚绕着乱石滩走。大风足有七八级,像一堵墙压过来,我不得不弯着腰,学着树木和草的样子,侧身而行,躲避正面攻击,以免被刮倒,她却像一只羚羊。穿过一片石头滩、一片芨芨草丛和树林,靠近山根风才减弱,山脚一块凸起的岩石下现出一泓清水。水面四五十米见方,周边长着很高的芦苇和蒲草。泉水从崖壁的石缝中流出,终年不绝。她指给我看,县里的人从这儿拉一条管道直通她家。担心管道受损或堵塞,她每天来此看一看,这条路是她每天固定往返的路径。

几个月没见生人,憋狠了,一路上钟淑荣嘴不停。她说,有一年冬天,她一个人赶着毛驴车去七个星镇磨面,正常情况一个来回需要两天,可回来时遇到大雪,天寒地冻,毛驴陷在雪中。茫茫大雪里一个女人,一辆毛驴车,像两粒黑米黏在白色被单上。如果被风雪锁在黑夜,她和毛驴会被冻死。无奈,推车,毛驴不走,扔掉一袋面,又扔掉一袋面,毛驴还不走。犟驴、犟驴,驴犟起来真没的法儿,一根树条打断了没的用,她只好把车卸掉,牵着毛驴顶着风雪走了一夜才到家。

村里和他们同辈的老人死的差不多了,只剩下两三位。葛老头儿从前自己盖的旧屋包出去了,政府补贴给他们建了三间新房。钟淑荣领着我们参观,房间里的设施和城里差不多。为给他们家通水电,县供电供水部门投资几十万,专为他们一家拉电接自来水。冬天不出门在家上卫生间、洗澡。老两口每天的主要活动是管护自家的树木。路过一处废弃的房屋,钟淑荣告诉我,屋子住着的两位老人都死了,就埋在屋后。儿女把老人的田地卖了,去城里发展。当年霍拉山村没学校,他们的三个孩子不得已也送回了河南老家,跟着叔叔长大,至今还埋怨他们,和他们感情不深。

生活从来不是只有黑白对错这么简单,年轻时认为无法忍受的事,经过时间的打磨也失去了伤人的棱角。当你理解了苦不堪言也是生活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生活也就赦免了你。

种一棵树要把石头清理掉,换土、插树条、引水,一场风,树死了;野兔子啃树皮,树死了,日日夜半爬起来,围着树林敲打脸盆,吓唬野兔。树死了他们再种,每棵树里流着他们的心血,他们疼树比疼孩子狠。

“考虑我俩老了瞧病不方便,村干部动员我们去县里住。老葛犟骨头,打死也不走,”钟淑荣说,“我也不想走,这里住惯了,有感情。去女儿那里住几天心里就发慌,像是啥子东西掏空了,回霍拉山望到这片树林,心里就巴适。”她和老伴儿商量过了,活一天就守这些树一天,死了一起埋在树林边上,和那两位老人一样。她的话让我又一次想起霍拉山村边的古墓群,那些人是不是也和她一样,不同种族、不同民族如无数细流在这里融合,已认他乡为故乡,甘愿他乡埋枯骨。

李佩红,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石油作家协会理事。先后在《人民日报》《光明日报》《文艺报》《中国作家》《散文》《安徽文学》《石油文学》《绿洲》《西部》等报刊发表散文、小说作品百余万字。出版有散文集《塔克拉玛干的月亮》《行色新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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