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忘初心的小满

二十四节气，最美的名字当数“惊蛰”，活泼泼的一个动名词，汉语中这种用法虽说不是个案，却也并不常见；而最有哲理的名字当数“小满”。“满”在我们皖西南农村，绝对是一个土得掉渣的名字，我远远近近的堂姐堂妹表姐表妹就有好几个叫这“满”那“满”的。偏偏“小满”不土，汉字就是这么神奇。

讲“满”，没有办法抖露自己的学问。汉字六千年，多数的字发展发展再发展、延伸延伸再延伸，一路草蛇灰线，不是专业研究者轻易看不出来龙去脉。但是“满”字不然，一千九百年前的《说文解字》这样注释：“满，盈溢也。从水，䓣声。”字形、字义、字音到现在都没有变化，真是一个不忘初心的典范。

小满的初心是什么呢？这要跟前一个节气“立夏”连在一起理解。立夏，万物正在长大。小满，麦子的颗粒开始饱满，但是还没有完全成熟。“小”与“大”相对，有小暑就有大暑，有小寒就有大寒，但有小满，却没有大满。为什么呢？因为中国哲学的辩证法在于不走极端：日中则移，月盈即亏；物极必反，否极泰来；盛极则衰，枯荣轮转；“满招损，谦受益”；七分饱，三分寒……这就是中国人推崇的中庸。中庸不是和稀泥，中庸是一种平衡的智慧，是一种恰到好处的尺度。

小满时节，正是青黄不接。我小时候深有体会，如果有人吃不饱肚子，那一定首先是在小满。所以写小满的诗歌，如果跟吃搭上关系，就最容易以假乱真。网上有一首托名刘长卿题为《小满》的诗：“昨夜玉盘沉大江，夜来忽梦荠麦香。时人但知餐中饱，莫忘旧时苦菜黄。”敢情是饿过肚子的人在忆苦思甜，把月亮（玉盘）当成麦饼了。粗粝、鄙俗，全无一点唐诗的大气、浑融，套在“五言长城”刘长卿这样一流诗人的头上，简直罪不容赦。但是，各位看官，这首诗是不是有些眼熟？不错，岂止眼熟，还很“流行”的，你随便翻翻公众号上关于小满的文章，几乎篇篇都收入了这首“佳作”，这是一个依赖度娘写文章的时代。

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诗歌也是如此。北宋文坛领袖欧阳修有首《小满》：“夜莺啼绿柳，皓月醒长空。最爱垄头麦，迎风笑落红。”写了明月，也写了麦子，有诗的韵致，这才叫诗，虽然未必是最好的诗。事实上，题为“小满”或者诗句中明确有“小满”二字的诗歌，还真没看到写得很好的。

中国的节气、西方的星座，都是基于太阳运行一年所作的划分。一年分二十四个节气，十二个星座，两个节气对应一个星座。小满和芒种，对应双子座。我们知道，越是细分，科学性越强。中国的节气，其实比西方的星座高了一个等量级。对星座的迷信，那是盲目崇洋的一个表现。一个节气15天左右，又分三候，就是自然界表现出来的三种情状。小满节气“一候苦菜秀，二候靡草死，三候麦秋至。”靡草是什么草，众说纷纭，总归是一种夏天枯死的草。麦秋，一般认为是夏收的麦子。这些且不说，说说我最有亲身感受的苦菜。

在皖西南山区，苦菜是很常见的一种野菜，最喜欢在阴凉潮湿的地方生长，小满节气正是碧绿肥美的时候。我小时候随姐姐打猪草，一篮子猪草，苦菜要占到三分之二。打来的猪草，煮熟后装进一个大水缸。层层叠叠，管一年四季。喂猪的时候，挖出来一部分，放热水一冲，一搅，上面撒一层糠，猪就吃得欢了，向着猪肉的方向飞奔。

前几年回家，突然发现苦菜变成了小包装，印上了产地和商标，专门卖给我们这样的城里人，说是绿色食品，还带清凉败火的。一下子感觉自己神经错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