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蒂帖
湘人谁堂用瓜蒂治印,居然连边款都赏心悦目。遂在一次吃饭的时候请国祥去找瓜蒂,国祥把瓜蒂从新昌拿到北京,是那么一小袋子,把瓜蒂一个一个放在那里看看,突然就想起了我的父亲,想起父亲种瓜的旧事。一时像是坐在露天里看老电影,天上有星光闪烁,故事人物却皆在银幕上。
父亲人是爽然的,遇事却又傻孜孜。饥荒年,院子里人人都拖着个平头锹去争着开一片地,因那时的家住在古城墙之下,父亲便也随着去开了一片,却开在城墙之上,父亲在城墙之上开地,我们站在下边,嘴一时张多大,看着戴鸭舌帽的父亲在城墙之上把镐头一挥一挥,这个片子一放就是四十多年,现在在脑子里过一过还是有声有色。父亲那时几乎天天都在说,“怎么还不下雨啊?怎么还不下雨啊”?
古人说“瓜果梨桃”,瓜总是排在第一位,瓜说来也算是个庄稼,但瓜是能爬能跑的庄稼。在院子里种瓜,瓜一爬两爬就上了房,起码是在我们那个院子里,那时候几乎是家家户户都在种瓜,瓜的好就好在可以当饭来吃,怀里抱一个其大无比朱红色的瓜,真是让人喜悦。
我小时候手里经常玩的一个玉牌子,是一个胖小子背了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瓜,后来才知道这块玉有讲究,叫做“万代福禄”,后来不知把这个玉牌子脱手送给了哪个朋友。
我母亲,喜欢玩葫芦,是,先选好她喜欢的,然后用碎玻璃把青皮去了,接着就是整日没事用手玩那瓜,那瓜一天比一天红,记得忽然有一天母亲手里的葫芦上的葫芦蔓不知怎么给弄掉了,母亲很不高兴。便再找一个,再重新刮皮,再看着它在手里日渐红起。这是那种可以拿来做瓢的葫芦,民间的名字却只叫它“瓠瓜”,瓠瓜嫩的时候可以吃,炒鸡蛋,颜色真是娇气。而可以当饭来吃的那种瓜却是南瓜,可以长极大,砍它时刀要举过头顶。冬天下雪出不了门,母亲有时候会炒南瓜籽给我们吃。炒时会突然抓一把山楂片放在瓜籽里一起炒,或者就再抓一把从老家寄来的那种小榛子,一时锅里“噼噼啪啪”好不繁华。窗外雪真大,像一匹瀑布,直从窗口挂下来。
种瓜和种其他庄稼不一样,不必非得有几亩地才行,房前房后种几棵,它自己会慢慢爬到房上去。谢国桢的堂号叫瓜蒂庵,我喜欢。谁堂以瓜蒂制印甚是精彩,我亦喜欢。外国短篇小说中有一篇题目叫做《存根》的,是讲瓜与瓜蒂的那么一篇小说,很妙,我亦是喜欢读。
那一年去北戴河,碣石园里的一个长廊,说是长廊,实际上是一个拱形的大瓜架子,上边结满了大大小小的瓜,朱红碧绿真是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