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百姓的节

老百姓的节

只要清明、端午、中秋节和春节来临，妈总是会兴奋地说，咱老百姓的节到了。端午节可不是老百姓的节吗？那是用甜美情歌酿成的醉人的烈酒，散发出泥土、药香、艾叶、花草的味道，每一种味道，都在大山与白云间逶迤成了一首诗。

节日前几天妈就忙开了，先从瓮里倒出一瓢干蚕豆，放水里泡着，然后上街买雄黄、大蒜，白酒，敦促哥哥到院子里挖菖蒲，摘艾叶，催父亲去山间挖马蹄香和小黑药。这些都是节前必须的准备。

雄黄、菖蒲和艾叶用来泡酒，可以驱毒辟邪，端午这天洒在屋里屋外，可保一年的清吉平安。农村的老房子，阴暗潮湿，夏季难免有蟑螂、灶蟹、蜈蚣、甚至蛇蝎，所以这酒家家都不敢怠慢。还有，上山前在耳朵、鼻尖、手腕、脚踝擦一点酒，可以防虫。若是酒里加上大蒜，澄清了还可以喝一点，以毒攻毒，可以止腹痛。
端午的餐桌上少不了的几样小吃和菜肴，就是芽豆煮大蒜，红鸡蛋，马蹄香炖猪脚，小黑药炖火腿。

马蹄香一如它的名字，叶子像马蹄状，有一股浓浓的药香，可以治疗胃寒病，和猪脚炖还有滋补的作用，端午前后马蹄香长得肥肥嫩嫩的，洗净，根叶一同煮。汤呈黑色，有淡淡的苦味，小黑药则主要是吃根，用猪脚、肉皮或火腿炖，同样有滋补的作用，我觉得入口的味道比马蹄香好。

　　端午的早晨，从甜美的梦境中醒来，就闻到马蹄香炖猪脚的香味，暗合着艾蒿的苦寒味和芽蚕豆煮大蒜的糯香味，还有母亲拿来贴在我们脸上的滚烫的红鸡蛋。每当红鸡蛋滚烫的皮贴到我的脸上时，不论睡得有多沉，我一准一骨碌爬起来，抢过母亲手里的红鸡蛋，三下五除二吃了，然后才翻身下床。
　　母亲将一大束艾蒿挂在大门上，每个孩子的衣服上也插一支，嘴巴里念着：“端午不戴艾，死了会变成草锅盖。”所以我们老老实实戴上那一朵青绿的艾。锅里煮着大蒜、芽豆和红鸡蛋，撒上盐花，香喷喷的芽豆起锅了，兄弟姊妹围上来，吃得喷香喷香。平时我不会吃大蒜的，可是混芽豆里一煮，别有一番滋味。蒜没了臭味，豆添了一股糯香。总也吃不够。
午饭过后，母亲把我们全打发到山上去，一个不留。这是我家乡的习俗，叫“游百病”，认为端午这一天到山上去尽兴游玩，身上的毛病都会不治而愈。我们巴不得出去，因为邻村的彝族小伙和姑娘们会去梁子顶对歌。

　 梁子顶离村子比较远，平时是不大去的，这里有一大片草坪，草坪周围是茂密的林子。是消暑的胜地。在白花花的太阳下走一个多小时，累得气喘吁吁，汗流浃背。可是当山上传来嘹亮的歌声，我们这些小破孩，还有大姑娘小媳妇，叔叔婶婶，都加快了步子，齐奔梁子顶。各自找阴凉的树坐下，伸长了脖子，侧着耳朵，生怕漏掉一个字。当听到：“哥想妹来心不落，
绕山绕水来会合，情哥情妹会合拢， 眉毛笑成豌豆角”这样的歌调时，众人齐声喝彩，大声叫好。只要姑娘顺着他的意思往下唱，那就表明对上眼了，晚上小伙子就可以把姑娘领回家见父母了，见过父母，婚事就基本敲定了。有时叔们婶们听得心里发痒，也会亮开嗓子吼上几曲。但他们唱的不是情歌，多是打趣，难免要互占便宜，当谁被奚落了，大家一起哄笑，都拿他打趣逗笑。

听一会歌，我们就散到早坪上，绿油油的草地上洒满白色的星星，那是野草莓，被太阳炙烤过的野草莓的甜香不但令孩子们垂涎，也招惹着众多的蜜蜂和蝴蝶，嘻嘻哈哈，嘤嘤嗡嗡，共享这山野的恩赐。我能吃下一大碗，那自然的甜香是现在街上漂亮的红草莓无法比的。　吃一会草莓，又去寻那没有草树的红沙坡，坐在坡顶滑下去，再跑到坡顶，反反复复，乐此不疲。

大人们则三个一群五个一伙，钻到林子里找药去了。

太阳渐渐西沉，大人孩子彼此吆喝着回家了，大山也替人着急，纷纷把人们的声音传出去，于是四散的人流又会合到梁子顶的草坪上，在下山的路上把歌声慷慨地甩给大山。
　　　　
　　没对上姑娘的年长的儿子，会被父母打趣：你看人家隔壁的王二，从山上唱一个好姑娘回来了，明年你早早去梁子顶，相中一个，也给我唱回来，我给你盖新房。被打趣的儿子羞涩地一笑，弟弟妹妹却全去抓挠他，说他没出息。一家人笑作一团。
　 我们彼此看着泥污的手脸，破烂的裤子，伸伸舌头，嘴里说，回去会不会被骂啊。其实我们早知道父母吹胡子瞪眼只不过是虚张声势，才不怕呢。因为这一天是他们恩准到山上游百病的。
　这端午的味啊，艾叶的味，泥土的味，情歌的味，老百姓的味，一辈子不会忘的味。
[ 本帖最后由 芬芳五月菊 于 2011-6-9 21:30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