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村的钟声
塔村是历史的见证,是文化的象征。塔村穿透时空的钟声,总是回荡在空寂、邈远的暗夜,让人心生无比的敬畏和感慨之情。
其实,塔村就是一座古老的村庄。这座村庄安详地平放在巍峨耸立的紫金山南麓;对面是一条西北东南走向的河流,河道终年干涸,枯草延漫。整座村庄随河流走向而建,稀稀落落地散放着几百户人家。三座塔鼎足而立,在夕阳的照耀下,显得非凡而壮观。
每座古塔均为十层,由砖石砌成,上尖下圆,每层砌出柱、额、门窗,塔中设梯,以备瞭望。从全局上看,体势类似中国的佛塔;但也不尽相同,比如,每座塔前各设一祭坛,坛由上好的泥土筑成,高三尺,中有铜鼎一座;祭坛的四角插红、黄、蓝三色旗。
走进塔村,穿越街道,三五十米路程你就会迷失方向。村庄仿佛就是一座迷宫,每条街道方向全不相同,曲折有度的胡同连接起来,形成令人目眩的迷局。塔村的居民门户四敞,抬头就能看到影壁墙,进门转过影壁墙,后面还是影壁墙,这不能不令人心生疑窦:这种特殊的格局和建制到底原因何在?
我风尘仆仆地站在村东南角的塔前,抬眼看到的竟是唐太宗御赐的金光闪耀的塔名“景云阁”。这明明是座塔,却有阁的名称,我大惑不解。绕在塔的背后,在参天的古柏前面立着一座石碑,碑身经风吹日晾已残破不堪,碑文字迹模糊,断断续续。仔细读来,竟大吃一惊。
唐代的史景云,这个曾经风云一时的人物夹在一堆厚厚的史书中。也许是研究者的疏忽,也许是他本不愿名见经传,总之,他像荒烟蔓草一样迷离于残阳如血之中。十几年前,在一个破旧的书摊前,我寻觅到一本清代欧阳海墨著的小书《唐人拾遗》。昏黄的灯光下,我就看到过这个人物。那个暗夜,让我心旌摇荡,我知道,这个史景云,将来的某一天,也许我还会和你邂逅。
坐在塔后的石凳上,思绪忽然就飘到了烟尘滚滚的唐王朝。李渊的大军旌麾一指,摧枯拉朽,气息奄奄的隋王朝转眼间樯橹灰飞烟灭。这时守卫在边疆的史景云兄弟所率的部队正在与匈奴兵作战,战争残酷而艰难。中原大战在即,边疆吃紧,朝廷三番五次频逼,意欲让其兄弟三人速归,与李渊决一死战。是扼守边疆守卫国土,还是回救风雨飘摇的隋王朝,这让身为军队统帅的史景云好生为难。“一夜须发尽白”,读到此处,我顿时泪流满面。对铮铮铁汉史景云来说,这是一个怎样艰难的抉择啊!撤回,国土沦丧,落千古骂名;不回,辜负朝廷,落个不忠不孝!
史景云终于没有回来,兄弟三人率领军队牢牢把住各处隘口,使外族趁中原大乱入侵的企图化为泡影。当唐王朝坐稳江山,重新把目光放回到边疆,忽然就发现了那个史景云。李渊震惊了,李世民也震惊了,唐王朝的文武大臣也震惊了,史景云忽然就成了朝廷上下众口皆碑的英雄。有时就想,假若史景云回兵与李唐王朝开战,其结果又将如何呢?
然而,当六百里加急送达史景云的边关,他已经身染沉疴,正在死亡的边缘线上痛苦挣扎。命中注定,史景云走不上唐王朝威仪赫赫、金碧辉煌的皇宫大殿,看不到同样叱咤风云的一代天骄李世民。天地不公啊,英雄,是不是就必然穷途末路。在塔后的石凳上,我思绪如潮,潸然泪下。
皇帝的钦差大臣来了,宫廷中最高明的御医来了,皇帝一道道抚慰的圣旨来了,但最终谁也无力挽回史景云渐趋微弱的生命。大漠孤烟作证,长河落日作证,古道西风作证,请让民族英雄归来!
听塔村的老人讲,接下来的一场与匈奴的作战,史景云的两个兄弟也英勇捐躯。唐王知悉后,伤痛过度,三日三夜寝食俱废。不用说,另两座塔应该就是为其两人所立。至于村庄为什么要建得如此让人陷入迷境,老人告诉我,这就是当年史景云与匈奴作战时的阵局。
我在静静的塔村住下来,沐浴在氤氲的雾气中。细细品味着史景云曾经写过的那些催人奋发的诗句,不仅想起了那个横刀立马的辛弃疾,想到那个僵卧孤村的陆游。我曾经问过守塔的老人,据他回忆,唐王李世民建塔时也颇为踌躇,国祭史景云是必然的,这种做法可以彰显一个民族的尊严和威仪,但方式方法却难以匆遽间下结论。有关建塔的决议,最终还是魏征决断,与佛塔相近,但格局略作不同。
已是三更,我了无睡意。就在此时,钟声忽然响起,沉稳,一下,一下,又一下;喑哑,一声,一声,又一声。我梦回边关,寒风,残月,大漠,毡帐,铁马,铠甲……
塔村的钟声昭示着史景云的品格与气度,它是中华民族不屈不挠精神的象征。在静谧的暗夜,那钟声又在响起,沉稳而又喑哑,让人扼腕悲歌,荡气回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