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人难为情的友谊

我与M君断绝联系已近二十年，可因他而引起的难为情却没有消减。

上世纪八十年代，12岁的我离开村子和父母，到二十多里外的乡政府所在地读初中，认识了他。他比我大一岁，个头比我稍高也比我稍胖，很腼腆，爱笑，嘴快。我们同级不同班，同村却也相距五六里，他住在我去学校要经过的村庄，周日上学周六回家，大家同路十几里。铁王初中两年艰苦岁月，他是我要好的朋友之一，印象中，除字写得好而外，各科成绩都不如我，包括他最擅长的语文。

初二结束，一个偶然的机会，我转到米桥初中重读初二，从原来班里的五六名变成第一名，作文、数学竞赛都第一。因此，大家怀疑我是初三毕业的回炉生，当时这样学生不少，都是冲着考小中专、跳农门而来。带着这样的余威，我升入初三，这时M君来了。这次，我们同班，他是名副其实的初三毕业回炉生。本为同村好友，我们自然很亲，放学也经常呆一起。我心无旁骛，学得轻松，九点就休息，但成绩一直年级第一；他功课起色不大，在班里的四名到十名间徘徊，考中专无望。当年小中专是尖子里挑尖子，学校一连两届都只考了两人。所以，像我这样的尖子生有没有机会，也不好说。果然，快毕业时，这样的流言来了，说我考不上学，连一中都考不上。

流言散播者是M。我当时顾不上生气，只有些吃惊和伤心——比生气更甚。痛心的不是自己学业和前途，对此我充满信心，而是失去友谊，并且是在最需要的时候。他甚至还鼓动班里人和我疏远，殊不知这一切对于专心的我形同空气。这也可见，他心思已不全在学习，果然考试不怎么样，印证了他对我的预言。此后的三年，我们视为陌路，但我知道他并没中断学业，而是去了全县最差的高中。在县城读师范后，我才认识到高中生的前途比我们好许多，有一次去二中，看到同龄人正在奋斗大学，我很心痛。

我中四时，M君高考败北来县城的二中复读。经过几年的反思，我们都感觉到友谊的珍贵，于是和好如初，不，比当初更好。他这三年知耻而后勇，虽没考上，但成绩达到全县重点高中复读线，前途看好。我全心鼓励他，好像我失落的大学梦就寄托在他身上似的。在紧张的备考中，周末他偶尔会来庙嘴坪上的宁县师范，到他亲戚跟前转转，或看电影，我们短暂地见过两三次。这年他状态神勇，考了个一本，学法律。

我们的地位彻底颠倒，他是大城市里的天之骄子，而我回村当娃娃王。但这一切，都没有影响我们纯真的友谊。我们书信往来四年，为学外语，他用英文给我写信，我读得半懂不懂，我学英语的历史仅限于初中阶段。假期里，我们会去彼此的家里相聚，有一个暑假还一起搞过人口普查。我当时也上进，他结束本科的时候，我也快拿到本科文凭。他毕业回到我们市的直属单位工作，而我，一直在本乡教书，成为本县教师中学历最高的人。

有几件事可以证明我们的友谊。一是由他提议、我们去看望了初中时的班主任，大家很开心，以他为榜样。二是他当时爱上一位职中毕业在村里待嫁的姑娘——他的一个远房亲戚，我一直充当他俩的红娘。三是我结婚买家具时去市上，他热情接待，晚上让我和已经领证的未婚妻住他房间，而他睡办公室。四是我们以表兄弟相称，事实上亲戚交错，他父亲坚持认为我比他低好几辈。五是我弟高三在市一中复读，吃住就在他那里。我后来才知这事，以我的为人，关系再好，也不能这般添累他。——估计也正是这事出了纰漏，使得我们的友谊戛然而止。

我们前后脚结婚，我结婚他当然到场祝福，得意还乡、堪为贵客。他结婚我去市上，他很冷淡，和他的高中同学忙着张罗婚事，对我待理不理，我当时就强烈感觉到不舒服。他妻子是护士，据说对方亲戚很有些政治资源。这以后，我们联系就很少了，经常听到他回老家和同学聚会的消息，但再也没见过面，只是在梦里经常见。当然，偶尔，我们还打电话，一次说到他儿子，他说婴儿的手手很绵，我仿佛能看到他爱小孩的表情。——我们曾多么熟悉呀，包括彼此的家人。有时我会怨愤，他总是无厘头，为什么不说清楚再分呢？

人生有许多翻转，婚姻出问题后，我考取985研究生，毕业到了大城市。有时，我会听到那个五线城市的他的消息，网上也有他的信息，他曾来我所在的城市开会。二十多年过去，他的事业有了一定进展，是正处级实权干部，在小地方已经很不错了。前几年我们曾在几个微信群里而互不理会，直到如今，我只是很多余地想知道，他儿子现在怎样了。（完）

2022年12月18日改定于西安兴庆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