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廷贤：大地习字本

“到操场上一边晒太阳一边写字，一人拿上一根竹棍子当笔。操场就是习字本。”高老师一声喊，狗狗布和同学们呼啦一下跑出教室。

操场也是打麦场。冬天，没人碾场打麦。学生可以放开活动。

“读书，首先就是识字，字就是学生手中的兵，认识的字越多越好。韩信点兵，多多益善。十万八千字，认识八千了不起。认识的字越多，你的兵马就越多。”高老师的学生虽然只有狗狗布等十几个人，但是却知道韩信点兵。其他老师时常笑话他，他不以为然：“笑话是笑话，韩信当年也是个放羊娃。小学生从小要培养胸怀。”

光靠作业本写字算不上勤学苦练，穷孩子家多买几个本子也有困难。高老师就在打麦场上领着一班小学生习字。每人一根棍子，想写多大写多大，想写多少写多少。冬天，学生一边晒太阳，一边习字，也有利于健康，也容易记下。

操场上习字，十几个学生散开，各占一片场地，那阵式，还真像打仗。

只要手上有劲，可以拿上一根木棒写，也可以拿着石块写。打麦场有的是地方，想写多大的一片都可以。

一个个汉字、一个个词语、一篇篇课文就被一群稚嫩的小手书写在大地上了，地上的大字显示孩子们的稚气，有力道，有韵味，有气势。写完一大片场地，老师让学生拿起扫把扫掉，接着再写，有时候从下午三点写到五点半，直至夕阳西下，晚风习习。

打麦场是第三生产队的，占地有五亩，是在黄土地上平整出来的。经历了夏秋季的碾压，显得很光堂。到了冬季，打麦场既是圣母庙小学的操场，也是村里的文化广场，过去也是冬十月、腊月、正月举办庙会的地方，一方黄土大地上的小广场，一年当中打麦碾场，晒粮食，耍社火，人间的热闹事情一件接着一件，但最得雅趣的是这一群小孩在她的脸上画字。满朝黄土背朝天，耕云读雪好少年。

在黄土大场地上，用竹棍或别的树枝，划拉文字，字迹很清晰。

父亲曾经告诉狗狗布，以前有个叫李吉贤的村民，就是在地上练习写字，在瓦片和砖头上用毛笔蘸了清水练字。三九三伏不间断，终于练成一笔好字，有一年腊月家中断粮，进城写春联，三天时间挣了三十个银元，美美气气置办了年事。狗狗布觉得，在打麦场上写生字，写字时神清气爽，还容易记住。

写在大地上的文字，大家相互比较，相互评价，相互学习，老师也在随时点评。写得不好，扫掉再写，直到写出比较满意，看上去顺眼的字。“字是黑狗，越改越丑，一次写成，心到笔到，胸中有数。”这是写字的秘诀。“写到空中画字，闭上眼睛，空中见字，那叫字入心底，方见汉字的魅力。外国人学习汉语汉字觉得很难，是因为他们功夫不到。汉字是个方块字，童子功才是打基础。好好写。”高老师一边来回巡查，点评学生写字，自己有时候也拿起竹棍在地上大写：日照香炉生紫烟，遥看瀑布挂前川。飞流直下三千尺，疑似银河落九天。

字如其人，或豪放，或拘泥，写出什么样的字，就见到什么样的个性。练字修心，这可是写字的秘传心要了。

“啊呀，看这个城字，不到长城非好汉，写得好，行书风格。爱我中华，这个华字写得也好。文章千古事，笔墨四季春。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书到用时方恨少，事非经过不知难。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狗狗布在打麦场上有时候写一连串行书，成语，对联，名言，高老师看着，眼里大放光彩。

汉字大部分需要硬记的，打麦场的习字就是很便捷很有效的强化记忆模式。狗狗布得益于高老师的这项作业，一年时间记住了三千多个汉字，并且知道了好多汉字的字义，阅读能力很快提升，双树给的语文书和连环画都可以读了。

冬春季一晃而过，那些融入泥土的汉字，有的被风吹走，有的被雨水冲走，有的随着升腾的地气四散飞去，进入云端。

又一个夏秋季来到，夏收的小麦、秋收的豌豆陆续上场，打麦场重新整平，压实，碾场的牲口、碾场的汉子进场，地上的字，在一起一落的胳膊和木锨中，变成了麦子和豆子，飞扬在空中。

狗狗布坐在学校背后的大松树下，已经喜欢在地上用树枝写字，算数。抬头望望打麦场上的另一番风景，他似乎听到他写的那些字，在吱吱呀呀地歌唱。“在写着字的场地上碾出的麦子，吃下去，在人心里也会长出文字吧。”狗狗布这样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