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死亡而作
等静下来时,我坐在寝室的凳子上,窗外是灰蓝色的天空,傍晚橙黄到入夜漆黑之间的淡靛转合,总是浪漫而又压抑。
我没有开灯,天色伸手还可见五指,我拿起杯子喝了口水,注意到右手食指第二关节还有一道愈合已久但仍留有印记的瘢痕。它清晰可见,我没法忽视它,它与周围的皮肤格格不入,但也完全不影响我的正常生活,害怕的是我已经记不清它是什么时候爬在我的手指上的,是很小时候的刀伤或是前几年被锋利的石头划破。我盯着它看了许久,仔细回忆着往事,我想记起来,前二十年的漫长时间在我脑海中快速筛选,从三岁上学时爷爷的背直至现在异乡求学路途,每一件能记起的事情我都会把它拾起再次经历一遍。我确信已经完全忘记了,但它确实是客观存在在右手食指上,在我身上可以保留终生,在我未来的日子也没法子忽视它。
但我记得另一食指上的疤痕,在指腹上呈现起半月形状,是小学时候我用小刀修理弹弓时候不小心划破的。我记得没有痛感,就像是被柳叶刀划开的样子,鲜血没有马上流出来,我一时间竟然没有发现伤口,在我用另一只手指试着触摸时,那被划开的皮肤翻了过来,之后才汹涌而来。它还是不疼,我在路边地里扯了一根苦蒿,用右手从它的头一直延伸到尾,把它的叶子全部刷了下来,揉作一团,然后放进嘴巴里面用牙齿嚼了嚼,之后包裹在伤口上。我拿篱笆叶在外围再包裹一层,用棕树叶作藤缠绕,使里面的苦蒿不容易掉落。这些都是老人们教我的,除此之外还有屋里的蜘蛛结的白网也是止血良药。我想起以前春天种树时候的场景,没有树苗,只是简单的搬运。我只是将山中带回的小树重新栽种在了房前屋后,都说“树挪死,人挪活”,倒也确实是这样,山间的小树,我每天给它浇水施肥它还是死了,可能我不带它回来它会成长的很好吧,至少不会在这里夭折。好像很多的生命都在我手上过去,四五岁时养的野兔子,被我喂了刚喷农药的青菜,我见它浑身抽搐,抱着它直到死亡。我把它埋在了现在的那棵枇杷树下,我想它的灵气或许已经被树稀释干净了,它也换了一种形式存留在这世界上。后来学了高中物理之后,我开始不那么害怕死亡了,这么说像是一种自我心理的赎罪,任何生命的故去只不过是换种存在形式,我也在想我之后会被自然带到哪里,我想去下雨也不会有人留意的南极,那里寒冷且孤寂;也想去那人迹罕至的深山原林,等我融入了它们,也就不会再害怕黑夜;那科幻毁灭的太阳耀斑,那树木身体里的十一年轮,那源自高山的万里河流,都可以有我的足迹。那些可能会在某个时刻想念到我的人,在对着天空,在熟悉的场景,在暗自心里,我都会知道也都在身边,我不会再来,当然我也不曾离开。
死亡总是一个必经的过程,奶奶今年已经九十岁了,我再怎么担心怎么惧怕,那一天终究还是会到来的。等到老一辈的结束这一生,之后便是父辈,离死亡最近的人也便成了至亲的父母。我一直都难以想象以后会怎么办,或者说我还没有完全成长了,等父母走了,接下来也就是我了,很自然而然。就算是以后医术发达能多抓住几年,也不过是香火添油灯芯也会燃尽。我想生命的意义应该是一种传承吧,思想精神的传承比物质生命的传承更为重要,所以要有人铭记着,至少在你生活了一辈子的资源范畴里,要有人记得你,你要去感染别人,从外而内抵达心灵。
老人说,人走了,房子就没了生气,过不了几年也会倒塌。乡里屋那头的木房阁楼摇摇欲坠,现在已经很难想象小时候是如何敢上去攀爬,瓦片也已经许久没有打理,人走了,房子也没有再修缮了。火坑灶房里的红色像是血供一样维持着整个房子的命脉,一旦长久不开锅火,它立在那里也似行尸走肉一般了,那等待它的也只有坍塌的终点。我很怀念那住在阁楼上的日子,楼下是一棵梨子树,再下面就是一方池塘,我可以在楼上做个“钓翁”,那阁楼可以看见远山,有个向南开的大窗子,还可以在楼下荡秋千。我想等我老了也建一座回忆里的房子,有阁楼,有桃花,有芭蕉,有池塘,有菜地,可以夏天乘凉傍晚看夕阳,可以冬日取暖白间打雪仗。我最近不止一次的想象老了之后的日子,想开一个书店,全部卖自己喜欢的书,仔细到开什么样式的窗子,用什么花色的茶杯品铭。
意识形态往往是需要物质生活作为载体的,那些不可多的也同样不可重复的日子里做的一些事情,也一样仅存留在于过往,倒或延伸一段。我无比渴望不平凡之后的平凡,追求着不平庸之后的平庸。青年总是要充满着理想主义和一定的实干精神,是天马行空的青年,也是现代社会所营造的压力和恐惧下无时不刻都需要勇敢前行的我们。生如果不伴随着死,则无所谓生,生命最后到达的都是死亡,那么活着时候的意义则是最需要思考的事情。旅行者想尽平生去攀爬每一座山峰,跨过每一条河流;史学家想看完每一本史书,极致详尽地了解每一年发生的事情;革命家为国家鞠躬精粹,其实不光是革命者,每一个人都期望被国家所需要。
春风又绿青山,经久未到的春天依旧生机盎然,疫情依然没有散去,整个春天似乎被囚禁在校园里,我也看不见在别处衍生的许许多多故事。春天的气息变得短暂,闻不到新鲜的泥土,满城的柳絮,吐露新芽的瞬间只能全凭想象当中或者回忆画面。我想起两年前春天在家乡的时候,从雪色住到夏日,整个春天的过程都被我重新领略一番。今年也算反常,元夕之后依然有雪落下,老人说,清明断雪,谷雨断霜。以前不相信雪会落到清明时节,现在有些相信了。每年到春天的时候总是经常想起某些事情,春天里的记忆好像比其他三个季节更为深厚,那阵阵春雷滚滚,那浥轻尘的春雨,绚烂的百花,盘旋的燕子,还有多少故人曾扶犁丈量过的那一方方风土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