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材老板轶事
那流汤滴水,龇牙露齿,两股浓咣咣的鼻涕在乌黑的胡须上,舌头时不时伸出来舔舔,站在垃圾旁往垃圾桶里捞东西的便是老张,是昔日的张老板。
过路的孩子看见当然要逗一句“打疯子,打疯子。”疯子若无其事,只是张开嘴说一句谁也听不懂的外地话。待疯子伸出手来,孩子们便一溜烟似的跑了。他是伸手跟过往行客讨烟抽。黑乎乎油腻腻的手颤抖地伸着。嘴上说一句谁也听不懂的外地话。也有好心的行客递上一支或半截烟,便匆忙的离去,生怕脏气臭气沾染上自己。
他是木材刚开放那阵子开始做木材生意 。在这之前他是地道的弹棉匠。人们叫他张师傅。张师傅从打老远的浙江跑到这号称“杉木盖天下”的侗族小镇,为的是赚钱。他弹的棉絮网纱外面光溜溜,里面弹不到位,像包糠,睡不上半年,棉絮就成坨坨,老百姓骂他是“糠师傅”。他就“嘿嘿”一笑,说不包糠吃什么?老百姓就一传十,十传百,就一个也不找他弹棉絮了。张师傅就七拐八拐的摸到供销社加工棉絮,那时,供销社卖出的货是国家的货,老百姓不骂国家。一天弹五、六床棉絮还老早,一床九元,两年下来,他在供销社就发了财。就洗手不干了。理由当然响亮亮:“十个棉匠九个齁,十个裁缝九个佝。”他说。
那年,刚好就是木材开放,他用弹棉絮赚来的钱,到乡下收购木材,在“杉木盖天下”的侗族小镇乡下收购杉木,才三百来元一立方米,抛出税费、车费,拉到广东就变成上千元一立方米,每立方赚它个对半开,一车又要拉好多个立方,加上偷点税、漏点税,三年下来,张老板就成了万元户,十万元户,百万元户。人们就叫他张老板。成了名副其实的木材老板……
晚风从街那头微微吹来的时候,水泥路街罩上一层薄薄的灰尘。木材老板就懒洋洋的坐在街脚阴沟凼边,垂头聚精会神的捉虱子。几个背书包放学回家的好事的小孩子拿泥巴打过去,疯子不理。孩子们更得色了,靠拢去拿棍子撮,疯子便猛地一起身,孩子们吓得屁流屁淌,连忙逃走。疯子哈哈哈,哈哈哈的笑。倾刻间马上又变了脸,搓身上肉疙瘩的腻,便有小坨坨的腻从身上梭下来。喧闹一天镇的小城渐渐安静了下来。街道两旁的荧光灯从树上一束束泻下来,把个街道照得湖里湖哨的,天是黑了。木材老板便到国营饭店门口露宿了。在他露宿的周围依旧摆着一堆烂纸壳和瓶瓶罐罐什么的。他就这样一晚晚的过,一夜夜的熬。
以前他也是住国营饭店,不是在门口。那时还没有手机,他住的房间有电话机,有地毯,这当时在“杉木盖天下”的侗族小镇是 独一无二的。房间是他专包的,无论住与不住,每个月照付房费。店老板喜欢。房间里时常传来女人的笑声,店老板就在外面咽口水。除了女人,还时不时有男人来房间。来的男人是西装革履的,有派头的,有脸面的人,只要哼一声要个打火机什么的,下一次去广东回来就包管跟你带来防风的。你哼一声要个电子表什么的,他包管跟你带个“西铁城”什么的,而且才几十元或几元钱一个,甚至有的人不要钱。有时是他亲自送上门,有时是用电话联系。与这些“派头”、“脸面”下馆子,他当然是车送车接的。老板有私车,这在当时来说是富人。国营饭店名曰“饭店”,又不开饭,只住店,木材老板时常在个体户开设的“迎宾餐馆”、“楼外楼”什么的解决,小镇有团鱼,才二十几元一斤,当时是这个价,也很贵的,就吃团鱼。三五人的花销也才两三百来元,这在当时是不得了的。末了,再给人家一条上等的“遵义”香烟揣揣……那时,张老板的木材生意越做越红火。这都是过去的事,只有店老板略知其中微妙。
店老板还记得,那年,确切点说就是木材老板疯的那年,有一天,木材老板对他说,风声紧了,有人透露有可能要关闭木材市场,林业局长让他做最后一次大生意。店老板就问怎么个做法,木材老板就说改水路快些,局长答应木材运出去回来后再付钱。店老板就笑着说好财运好财运。
于是,木材老板就将成批的木材在雨水季节的时候,在清水江边扎木排。当排快要扎成时,天空就突然下起狂风暴雨,几天不停,眨眼间木材就不见了。那张老板带林业局长、公安局长、店老板去看时,就在站在岸上跳脚舞爪的哭、喊,说要跳进河里去,店老板们就拉、扯、劝。拉扯劝就成了疯子。
人疯无人管,店老板再也不准进门。
疯了一年,疯子的哥兄老弟们,就从大老远的浙江找来了。人们就去看热闹。疯子认不得哥兄老弟们,不理不睬,掏他的垃圾。哥兄老弟们就骂,疯子就笑,围观的人就看。再后来人们在国营饭店门口和垃圾堆边就再也见不到疯子。就有人说,疯子回浙江老家去了,疯子可能死了。店老板就笑……
突然就有一天,“杉木盖天下”的侗族小镇法院门前的“开庭公告”围满了人。再后,县里召开的公判大会上,出现了一个熟悉的人而名字陌生——张发才,贪污主犯,装疯卖傻倒卖国家木材,判处无期徒刑;林业局长贪污从犯,判处20年;公安局长烦包庇罪……店老板就笑,人们就吓得头发一根根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