菠菜
有一段时间迷上看晚清公案小说《施公案》、《乾隆下江南》等等。记得乾隆带义子周日清到江南游玩私访,钱财被盗,饥渴难忍,加之秋天气候干燥,鼻子流血不止,到农家讨食。农家制作了一碗汤给他。乾隆品尝后,味道不仅特别鲜美,而且鼻血也止住了。他向农夫请教这汤是什么菜做的,老农笑笑说:“金镶白玉版,红嘴绿鹦哥。”其实就是在豆腐炖菠菜,叶子翠绿、根部红艳的菠菜漂在煎的金黄的豆腐之上。老农能说出这么高大上的话,估计也是后人杜撰的结果。大概率是大臣为讨欢心的附会之作。
俚语:三月菠,打破锅。春寒料峭的三月,菠菜精神抖擞的立在风雪中。苏轼诗云:北方苦寒今未已,雪底菠棱如铁甲。岂知吾蜀富冬蔬,霜叶露芽寒更茁。
菠菜又名菠棱菜,波斯种的蔬菜。鲜嫩多汁,原产于波斯,后来东进尼泊尔,在唐朝时由尼泊尔国王进献与大唐,自此以后在全国广泛种植。
袁枚的《随园食单》有:“菠菜肥嫩,加酱水豆腐煮之,杭人名金银白玉版是也”。菠菜烩豆腐最为重要的一个环节就是焯水。择去老叶清洗干净。洗好的菠菜水开后加入少许香油、盐快速焯烫,保持菠菜碧绿的颜色和清脆的口感,焯后沥水。锅内倒入油将切好的豆腐小火煎至两面金黄,加水,讲究一些倒入鸡汤,调入精盐小火炖。煮豆腐的秘诀就是时间,所谓千滚豆腐万滚鱼,豆腐必须嗗嘟嗗嘟在汤里翻滚,再倒入焯烫好的菠菜,拌均匀,出锅撒上葱花,颜色金黄碧绿,葱白根红,香味扑鼻。
父亲种菠菜都是在黄瓜豆角下架以后,在院内松土加入农家肥畦垅,分割撒播。白菜、萝卜、香菜、生菜和菠菜各占几垄,用薄膜盖好,边上似农学院学生一样插上牌子标上时间和品名,并将装种子的袋子埋一截在土里,好知道是什么品种,哪家公司的种子,成熟后长势如何,口感怎样?父亲对所种的菜无文字记录,但是一提起来如数家珍,娓娓道来。农业是一部大书,我看了很多有关种植养殖的书籍,父亲不屑一顾,几千年留下的农耕文化世代相传,依时而作,依落而息是刻在骨子里的印迹。如果我告诉他,这是顽固不化的旧脑筋老思想,不知与时俱进,估计又会和小时候与长辈抬杠一样,头上落一爆栗子。一次我突发奇想,想在田里不加农药化肥自然播种水稻。委婉告诉父亲自己想法的时候,父亲痛心疾首,大骂我是懒人阳春,不知稼穑艰辛,家里怎么出我这么一个败儿。甚至上升到小时候母亲溺爱放纵我,只让我读书,不让我下田劳动,读这么多书都读狗肚子里去了......父亲自小生活艰辛,对土地有深深的感情。自此以后,哪怕是父亲拔了我专门买来的山茶花,用来种菜,我再无二话。父亲很高兴看到我的转变,每次回去都兴高采烈地给我准备一周回家吃的蔬菜,并且告诉我和妻子,只要你们喜欢吃我就一直种,到自己动不了为止。妻子迎合他,每次都说新鲜菜好吃到爆炸,父亲眉开眼笑,对我的好感度都提升了几个层次。母亲去世后,父亲种的不仅是菜,更多的是寂寞,而我们是这寂寞的调味料。年老多思,哥哥每次和父亲聊天都畅想自己的未来版图,说某年某月可能达到父亲的高度,父亲嘿嘿不语。我始终笑哥哥一直在模仿,从来没超越。父亲眼中的得意是可见的。种菜不是目的,父亲更多的是找自己的存在感,和被子女需要的依赖感。
我写文章一般都和父亲聊聊说说,父亲有时候提不同意见,说事实不是如此,他哪有我写的那么不堪或且专制。我告诉他,文章来自于生活,高于生活,这里面既是他,也不是他。父亲没给我说深奥的大道理,只是说那你不就是写假的吗,还说什么说?譬如我写菠菜,父亲就说乾隆这个故事肯定是假的,我们老朱家的祖宗朱元璋的故事才是真的。虽然我后来到凤阳将朱氏族谱完整的抄了一篇给他,可他仍固执的认为自己是朱元璋后人。挂在嘴边的一句话:皇帝那没有三门穷亲戚。
我不听,他就给我女儿讲“珍珠翡翠白玉汤”的故事。讲朱元璋年少当和尚时,到处化缘,其实就是一个乞丐,四处讨饭吃。一次,朱元璋几天水米没粘牙,饿晕在路上,一位老婆婆心将家里仅有的一点馊豆腐和几片白菜帮子、菠菜叶儿,就着一些剩饭熬了粥喂给他,朱元璋这才捡回一条命然后发奋取得了天下。最后总是不忘总结一下:人不发奋,屎都吃不上热乎的。我每每纠正,但反对无效,他每次说完照说如故。
写到这儿,妻子说想回家了。再不回家,院子里的菠菜就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