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苇情思
盛夏时节,走近洪泽湖,唯闻麦香随风传,不见芦苇翻碧波。一直在我脑海里摇曳的芦苇荡呢?走近细瞧,原来低效益的芦苇荡都被挖成了高效益的鱼塘、虾塘、鳖塘、螃蟹塘了。一眼望不到边的连片养殖池塘,十分壮观,但不见儿时的芦苇荡,难免还是有一丝失望。
曾经在洪泽湖岸边及浅水区野蛮生长的芦苇,密密麻麻,一望无际,一支支身着军绿的芦苇,如忠诚的战士,守卫着美丽的洪泽湖。风儿吹过,芦苇荡漾起来,如碧波翻滚,苇叶厮磨,苇杆碰击,或低吟浅唱,悦耳动听,或高亢激昂,气势磅礴。
芦苇如竹,其杆中空而有节,根亦如是,生命力极强,只要地下还有一节芦根,春风吹过,便会长出芦苇。儿时挖出白白嫩嫩的芦根,用湖水洗净,放在嘴里咀嚼,汁多,味甘。如有口舌生疮、肺热咳嗽等毛病,大人便会挖来芦根煮水喝,疗效颇佳。
每年春天,芦叶初放,寂寞一冬的小村便热闹起来,到处响起悠扬的芦笛,给我的童年增添了快乐。
端午佳节,人们采来芦叶,将淘洗浸泡过的糯米和一粒蜜枣放进被卷成圆锥形的芦叶,双手翻动,象变魔术一般,三翻两绕就变成漂亮的三角粽子。粽子放进锅中,在灶堂里点上柴禾,“呼、哒、呼、哒”有节奏的拉起古老的风箱,仿佛唱着古老的歌谣,粽香在歌谣里飘溢,飘溢出厨房,整个村庄沉浸在端午的粽香中。
金秋时节,芦叶黄了,芦花白了,成熟的芦花乘风飞向远方,追逐自己的梦想,飘扬的芦花,与白云齐飞,在天空中抒写着飘逸浪漫又带着暖意的诗行。
割芦苇是每年冬天农闲时的事情,浅水区及岸边湿地已经结冰,人们在凛冽的寒风中飞舞着砍刀,寒风中摇曳的芦苇便平整安静地躺在大地上。此时最可怜的是准备在芦苇荡越冬的小鸟,温暖而秘密的家园被舞动的砍刀毁掉了,只能无奈的飞向远方,找寻新的家园。
芦苇运输要赶在早晚结冰后。化冻的时候,湖边的道路泥泞,空手行走都很费力,更不要说肩扛车推着重物了。我们小孩子推不动车,也扛不了芦苇,因为小孩个子矮,芦苇杆长且富有弹性,从中间扛起,前后两头便着地,没办法前行。
早年芦苇用途很多,农家盖房时都是先在桁条上铺上一层芦苇,当作椽子。简易的房子直接将芦苇扎成粗细均匀的长长小圆柱形,我们称之为扎柴把子,捆绑在木柱上,当做围墙,这种房子有一个缺陷,极易引起火灾。
最常见的用途是编织铺床的席子,我家族中的一位大伯,是远近闻名的编席高手,芦苇收割回家,首先进行精挑细选,根据芦苇粗细进行分类,编大席子用粗芦苇,小席子用细芦苇。芦苇选好,用锋利的篾刀将芦苇破开,然后放在平整结实的地坪上,用石磙反复碾压,芦苇变成了绕指柔,弯折不断。芦席编好后,将吃饭的碗反扣在新席上,碗口向下,在新席上反复摩擦,直到席子光滑无毛刺。一般来说,这样的新席就可以铺床睡觉了。大伯家的芦席是当地的名牌产品,他还有一道独特的工序,就是将光滑无毛刺的新席放在他的密室里用蒸汽蒸,蒸过的芦席如有一层包浆,表面散发出漂亮的光泽。大伯蒸席子的密室从不让人进,有独家秘籍,不为外人知。别人也照样子用蒸汽蒸,但蒸不出这样的效果。大伯给自己编织的芦席起了一个很好听的名字“润如玉”,还让铁匠专门制作了铁印,席子上市前,将铁印在火炉上烧红,在席子上烙上“润如玉”。
当吹吹打打迎来穿红袄红裤红鞋,扎着红头绳的新娘,再贫穷的人家,洞房里也要有三样东西一定是新的,芦席、被子、马桶。那时经济条件不好,婚床不一定是新的,床在当时是家什中的大件,老二结婚时,老大要腾出房间,婚房有讲究,一定要是上房,家里唯一的一张好床也不能带走,铺上新芦席,就是老二的婚床了。在我们老家,兄弟分家有个传统分法,“大的猪坑塘,小的一张床”,这就意味着老大留在老宅,小的抬张好床下宅基。
当时我们那儿的青年结婚,都为能有一张“润如玉”的芦席而高兴。芦苇的野性,给男人以狂野、亢奋。芦席的柔韧,给女人以似水柔情,芦席上的男欢女爱让生命生生不息。承载了无数个恩恩爱爱夜晚的芦席,又承接了无数新生儿的哇哇落席,芦席上斑驳的尿痕见证了孩子的成长。一茬一茬孩子的长大,催促着一茬一茬老人的离去,离去的老人无声无息的躺在破旧的芦席上,接受活着的人们叩首、告别。离世老人躺过的这张芦席将在送葬时放村子的十字路口烧掉,烧掉灵席,这是葬礼的最后一道仪式。从墓地回来的人,必须在烧灵席的余火边原地转一圈,据说这样可以去除所有的不吉利。还有新人跨火盆,接生婆剪新生儿脐带前,将剪子放到火上燎一燎,都是早期人类对火具有杀毒灭菌作用的认知。
芦苇虽然平凡而价廉,却是我儿时生活中的一宝,让我至今难以忘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