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孙道临当“贴身保镖”

前几天在网上看见孙道临主演的老电影《家》，不禁想起了我曾经在孙道临访问西班牙时给他担任过8天7夜的“贴身保镖”。虽是2003年的往事，今天想来依旧历历在目。

是年年初，孙道临拍完电影《詹天佑》后，我给孙老师拨通了越洋电话，和他确定采访电影《詹天佑》事宜。我从巴塞罗那飞往上海前夕，我们西中文化交流协会开会商讨庆祝中西建交30周年的大型文艺活动事宜，我建议邀请孙道临来西班牙参加这个重要活动，大家听后觉得建议可行。会长顺势提出，能把秦怡也请来更好了。

孙老师住在上海淮海路上的武康大楼内，该楼建于上世纪20年代。孙老师站在家门口迎接我，他身着正装，颈脖上戴一条真丝围巾，一派艺术家的风范。孙老师说，刚刚结束重感冒，所以脖子保暖很重要。孙老师举手投足一点没有大明星的架子。

我们马上进入主题谈及电影《詹天佑》的创作过程，孙老师侃侃而谈，从剧本构思到落笔创作，到几易其稿，到内外景拍摄，到后期剪辑等等，孙老师几乎一口气述说完毕。他自己对整部电影的创作十分满意。《詹天佑》公映后社会反响热烈。一个多小时的谈话，孙老师精神饱满，丝毫没有疲倦的表现。我觉得这时提出邀请去西班牙应该是时机，我向孙老师介绍了我在西班牙的工作情况和西班牙的风土人情。孙老师听得很仔细，也时不时地提出问题。他说，西班牙这个神秘的国家对我很有吸引力，那斗牛的英姿，那西班牙舞的舞姿，我只是在电视里见过。

我说，孙老师，今年是中西建交30周年大庆，我们协会有意邀请您和秦怡老师一起来西班牙参加庆祝活动，不知道你们二位能不能赏光？孙老师听后马上问我，定在几月几日庆祝？我说只要孙老师定一个时间，西班牙的时间我们来调整。孙老师说11月份我比较空。

孙老师晚上来电话告诉我，已经与秦怡沟通，她同意接受邀请去西班牙访问。

孙、秦二老师预计在西班牙逗留8天7夜，我分配到的任务是担任孙道临的贴身保镖，必须24小时形影不离，既是安全保镖又是健康卫士，按时提醒他吃药。

11月初的西班牙首都马德里已经寒风瑟瑟，孙、秦搭乘的班机平稳降落在巴拉哈斯国际机场。翌日晚间，在马德里大运河酒楼，西班牙侨界举行了盛大、隆重的欢迎仪式。最精彩的节目莫过于孙老师的朗诵，我记得他朗诵的是何其芳的诗作《我为少男少女们歌唱》，82岁高龄的孙老师在台上的形象光彩夺目，声音洪亮饱满极富磁性。

晚间我和孙老师入住同一个房间。这一夜，孙老师和我聊了很多，几乎是从小聊到大，从大聊到老。聊到在燕京大学学哲学，又聊到怎么改行学习表演艺术。他对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表演体系佩服得五体投地。他坚持一句话，演员在镜头前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体验结果，但往往入戏太深情感世界很容易错乱。他举例说，我在创作《早春二月》肖涧秋这个角色后，直到停机好长一段时间我还没有从角色中回到自我，还是留在肖涧秋的一招一式中。孙老师笑笑说，入戏太深也有缺陷。还有一个角色就是《一盘没有下完的棋》中匡易山这个人物，那场戏中，日本军官用军刀压在匡易山的手指上，逼他继续下棋，否则就切断他的手指，此刻的匡易山选择用放棋子的罐子敲打在军刀上切断自己的手指表示抗议和不屈。

孙老师说，这场戏必须要“一条过”，不能反复拍，如演员的情绪不断重复就出不了激情。在大家的努力下这场“切手指”戏完成了“一条过”的拍摄。之后我看样片时对自己的表演也很满意。

翌日，应旅居西班牙的德国演员汉斯·豪森的邀请，我们一行数人前往西班牙南部大省塞维利亚访问。汉斯·豪森之前特意观看了许多孙道临主演的电影，对孙道临的演技很是佩服。到达塞维利亚后，晚上我们被邀请去了一幢古堡内做客。在古堡硕大的客厅里我们一行享用了模仿17世纪风格的菜肴，所有工作人员都是17世纪的装束，孙老师说，简直就是在拍一部欧洲古装剧啊。

这夜的节目安排异常丰富多彩，汉斯自己也粉墨登场演唱了一首歌剧《卡门》的饮酒歌。

离开西班牙的前一天，西班牙侨界请孙、秦二位大师去塞戈维亚参观著名的引水渠，然后就在水渠下面的饭店用餐。这家餐馆有百年历史，以烤乳猪扬名世界，饭店面积不大，因此天天人满为患。饭店所有的空间都被照片贴满，都是世界名人来此饭店用餐后和老板的合影。

到饭店后，我和店经理说，今天来了两位中国电影界的影帝和影后，一定要请你们老板出场做一个摔盘子仪式。原来这家店有个迎接贵客的特色，就是名人一到店，老板亲自为客人切割乳猪，然后将手中的盘子高高举起，重重摔下，盘子摔得越碎表示欢迎礼仪越隆重。这个摔盘仪式我事先没有告知孙老师，就是要给他一个惊奇。

半小时后，乳猪香味已经飘出，胖老板何塞·路易斯手推小车，小车上趴着刚出炉的乳猪，路易斯用西语说一段欢迎词，提到中国影帝和影后的到来他非常高兴，接着他在乳猪身上切下三条直线，乳猪被分成六块，切完后就是高潮戏，老板将盘子高举过头顶后重重摔在地上，盘子被摔得粉碎。孙老师看得目瞪口呆，以为老板在生气呢，我马上向他说明了摔盘子的原因，孙老师听后哈哈大笑连说，有特色，有特色。

8天的访问行程一转眼就结束，尽管只有8天7夜，但这是我一生难以忘怀的8和7。

孙老师离开我们已经整整17个年头，但孙老师的举手投足、一颦一笑就像在眼前，就像在昨天、在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