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朵一朵的云

这三天，她没有感受到恐慌。

她感受到的，是淡定，是从容。还有感动。

第一天，当盈盈和团队于十点钟布好采集点的时候，她听社区工作人员说，居民们清早五六点钟就来排队了。看着排成长龙的队伍，人和人之间隔着一米，每个人手里几乎都端着手机，秩序井然，很安静。武汉的夏天早晚没大的温差，此时，气温至少35摄氏度，天气预报说人的体感温度是44摄氏度。这么热的天，居民们却在这儿站了四五个小时的队。盈盈眼眶有点发酸，她强行在喉咙里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没让眼泪流下来。她加快了手里的动作，把防护服重新检查了一遍，换了一只口罩，戴上面屏、乳胶手套。一边换一边想，假如，假如市民们没有经历2020年疫情的苦痛，会这样么？

不容她细想，采集工作开始了。队伍开始缓缓蠕动。

“十位一组，把身份证拿出来，先登记。”一位穿着一件红马甲的男人大声喊，分不清是社区工作人员还是志愿者。

盈盈开始感到燥热，像穿着一件很厚的棉袄，又像是裹了一张电热毯，密不透风。每走一步，都想做深呼吸。她放缓脚步，慢慢挪，尽量少产生热气。她轻轻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尽管之前就想到会是这种感觉，但她还真想把口罩和面屏取下来顺畅地呼吸一下。

居民们完成信息登记后，坐到了盈盈面前。盈盈看到面前居民口罩上眼睛里流露的喜悦和感激。盈盈仔细地核对信息、贴标签，用酒精给手消毒，然后左手拿试管，拧开试管盖，将盖子倒扣放置于桌面，右手拿咽拭子。还没等她开口，居民就训练有素地脱下了口罩，仰起头，张大嘴，发出“啊”的声音。盈盈对准腭垂上提暴露的咽后壁，用拭子越过舌根，到达咽狭部，快速擦拭两侧腭弓和咽、扁桃体上的分泌物。然后，她再将咽拭子投入采样管中，辅助管口折断拭杆，使其完全置于管中，再旋紧管盖，放到送检盘中。

送走了一位，盈盈赶紧把手消毒，更换外层手套，等待下一位。就这样，一遍又一遍重复相同动作。

时钟转了两圈。一位年轻护士来换岗了。一直专注着做事，这时，她才猛然意识到自己像是在桑拿房里，早已感觉不到背后的汗往下流，特别能吸汗的手术洗手衣早已湿透了。咸咸的汗水顺着额头、眼角、鼻端流到嘴巴。盈盈呡了呡嘴唇，尽量控制汗水浸湿口罩。“我好像是锅里面蒸的小龙虾。”她对年轻护士打趣道。

穿制服的、没穿制服的，都满头大汗，四个人抬一大块冰，一块、两块……二十块，盈盈插不上手，任凭他们搬来后围在采集桌旁。顿时，周围环境清凉了许多。

长龙般的队伍中，有许多孩子，他们之中大部分都没有身份证，只有户口本，信息平台里要刷身份证以后才可以显示信息，否则就无法录入信息。这时，过来一位社区负责人，身材娇小，嗓门却像个男人，大声说：“都排了这么久的队，得想办法做啊。”

盈盈连忙说：“每个人都要做。就用手工录入吧。”手工录入就是在电脑上做成电子表格，一个个问，一个个填。社区负责人一边张罗孩子们单独形成一个队，一边指挥工作人员手工录入。

核酸的采集有条不紊地进行。夜幕降临，华灯开放，采集点灯火通明。

凌晨两点，核酸采集告一段落，社区负责人及志愿者们聚拢过来帮盈盈和她的伙伴们一起收拾场地。突然马路对面传来孩子的哭腔：“妈妈，妈妈——”一位大约四五岁的男孩大声呼喊着。社区负责人对盈盈说：“哎呀，不好意思，我的孩子来找我了，我得先走一步，回去哄孩子睡觉。”

望着女人的背影，盈盈想，原来社区的干部如此不易，辛辛苦苦工作，忙到半夜连孩子都顾不上。

盈盈也是母亲，她想起了女儿，跟着丈夫一起出差了。

回到医院，盈盈感觉很累，倚靠在沙发上，打开微信，有两位伙伴发了朋友圈。

一位伙伴：“哎呀，全身上下打得切湿（武汉话，意为‘湿透’）了。”后面跟着一个偷笑的表情。

另一位伙伴：“又是拼了命的一天。”后面是一个龇牙的表情。

原本感觉辛苦得不能再辛苦的差事，被伙伴们淡定地调侃，从容地自嘲。盈盈知道伙伴们都是用一种比较开心的调子去展示。经历过疫情的伙伴们真是成长了、自信了。

电话响了，深夜的铃声穿透力更强。是主任打来的：“卫健委医政医管处要求我们再募集50位护理人员，等武汉核酸检测完成后，他们统一调配支援市外，去执行新的任务。”

盈盈是护理部副主任，接到任务，睡意全消。当她把募集的消息发到护理工作群时，她才知道好多护士都没睡。“我去。”“我去。 ”“我也去。”“请安排我去。”

不管去支援哪里，都很累，暗藏危险不说，工资奖金一分也不会增加。但是，每一位护士，都觉得这是一个非常值得去做的事情。2020年春天“逆行”时，姐妹们都是用满腔的热情压抑内心的恐惧，用平定的心态完成了一次又一次战“疫”。这一次，面对的仍然是风险，是困境，她们却没有丝毫恐慌。“我去”“我要去”“我也要去”，短短的字里行间，是她们的激情，是她们的争先恐后，是她们的义无反顾。多么好的伙伴们啊！盈盈的眼眶又一次酸胀起来，感动的眼泪不用忍了，就尽情地让它流淌出来吧。

群里报名的消息瞬间刷屏，只需要50名，报名人数却已超过90。这可是半夜三更啊。盈盈不知道说什么话才能表达自己内心对她们的感激。

盈盈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和衣睡在办公室沙发上。手机快没电了。群里还有人在报名。

窗外，已射进来一束白光。又是崭新的一天。

热浪涌动，核酸检测的人流井然有序，护士们淡定、从容、熟练、快捷。网上有人说，护士们穿着的白色隔离服，就像一朵一朵白云。盈盈看看自己，又看看小伙伴，想，确实像云。她抬头看天，此时，目之所及的云，正悠悠然地飘荡在武汉蔚蓝色的天空。真好看呐！

（作者系武汉市蔡甸区作协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