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不会在原地等候

　　楼上楼下的住着，放个屁都能听到响儿，更何况强与娟两口子吆五喝六地骂。我想去劝劝，老婆拉住，我知道老婆准会说“天上下雨地下流，两口子打架不记仇”，可这架，也没这么打法的，屋里的响声越来越大，已经不像是人民内部矛盾了。
　　这两口子打架，由来已久，其实我知道强并不是不顾家，而是强的内心，总有一份抹不掉的情，这大概是成了打架的导火索，或者说是强抑郁积聚之后发泄的根本所在。
　　强十五岁时，上初二，他的同桌比强大两岁，很会照顾人。别的班里的同学男女不说话，唯有强的班主任别具一格，班里男女人数相等，自然同桌之间便都是异性了。按强的话说，别的班下了课，学生都往外跑，可强班里的同学则在教室里耗着，谁也不愿意出去，强当然也不例外。就在那一天，强的手不经意间碰到了同桌的手，一霎时，强被电住了，从此以后，只要见到“梅”字或者“梅花”，强的眼里就会冒出一串火花，那个女孩儿，叫“梅”。
　　强说这段往事时，总是笑眯眯地。笑那时俩人的相约：长大后，梅在家养鸡，强则贩卖鸡蛋，到梅那里收鸡蛋，那么俩人就能常见面。多么浪漫的憧憬，多么美好的希望，只可惜，强初中毕业后考上了师范，而梅则真得回家养鸡去了。强给梅写了好多封信，梅只在一年后回了一封，说是俩人不配，不想耽误强，还是各走各路吧。等强毕业回家后去找梅，才得知梅已经嫁人。
　　强说着说着就流泪，哭得很委屈。
　　参加工作两年，强的老爸老妈催得急，无奈，强便依媒妁之言，结识了琴。琴是位裁缝，那个年代，正是改革开放初期，有门手艺，自然就先富了起来，虽然不是万元户，但自个儿养自个儿不成问题。更何况，琴长得要模样有模样儿，要人品有人品，十里八乡没不知道她的。琴喜欢读唐诗，强恰好是教语文的，这方面的书不缺，更有了去看琴的借口。一来二去，强的心里就把琴装下了，不去看琴，心里痒痒，去看琴，却又不知道说啥好，只会张着嘴傻笑，琴问笑啥，强说：“奇了怪了，看哪儿哪好看……”
　　琴也很喜欢强，只要有时间，就跑到强学校里送吃送喝，知道强的工资不高，隔三差五还带强下次馆子。强的抽屉里的糖块水果，不仅增加了强的营养，还让强的同事们也打发了馋虫，强每每看到同事们喜笑颜开，内心便涌动着一丝对琴的感激，更让强感动的是，秋季刚来，琴便为强送来了毛衣裤子，按琴的说法，不想让强穿得过于寒酸，男人么，是龙呢。
　　强便觉得自己真是条龙，海誓山盟非琴不娶，而且要让琴成为天下最幸福的女人。这第一个幸福么，自然是要给琴一处好房子。强夸下海口，不盖好房子，就不结婚。可凭强每月52.5元的工资，盖房无疑天方夜谭。琴不着急，可强急。有一次，也不知道俩人咋就唠上了闲话，说到将来，强说：“你看我这文凭太低了，要想挣高工资，那就得进修，我非要再接着往上考不可……”琴的心里就犯了嘀咕，再加上琴的老爹嫌强家里穷，死活不同意这门亲，喜事泡了汤，强的心里啊，没着没落的，要是娶了琴，两口子一人教书，一人做裁缝，那好日子还不过上天？心里翻来覆去地叨念，要是自己没说那话，要是自己家里不那么穷，那又会是一种啥结果？唉，琴对自己的那些好，啥时能还啊……
　　强的愁思凝结成一篇篇文字，竟然见诸于报端。强的名声在本地就渐渐传开，都知道强是大才子，强娶媳妇就不愁了，有一位女老师，不嫌强穷，爱的就是强的人，这位女老师，便是娟。
　　与绢结婚后，强就感觉没有一天好日子过。按说娟也算是个出类拔萃的人，教书成绩年年第一，见人不笑不说话。可就一样儿，与强的家人老合不到一块儿，今天嘟噜公公也不知道给送点儿米啊面的来，明天嚷嚷婆婆也不知道给小孙子送点棉花，眼看着就要飘雪花了。强烦死了，一听这些就头疼，更让强受不了的，就是娟的爱干净，这本来也无可厚非，可娟简直成了洁癖，尤其老家一来人，娟就叽哩咕噜一大套：素质太低了，不懂卫生，不懂尊重隐私，门也不敲，愣往卧室里闯……那马桶，用了也不知道涮，涮也涮不干净，毛巾不知道分着用，屋里走一圈，落一圈脚印儿……每每两口子吵架，大都如此。这次吵架，应该也是因为这个，前天碰到强的时候，强告诉我了，说是他的表弟媳妇来他家躲计划生育呢，把强愁坏了。
　　楼上的叮当声不绝如缕，吵得声音也一声高过一声，“离婚！”差不多整个楼道里都能听到，“离就离，谁怕谁？离了你这棵歪脖树还吊不死了……”接着又是“啪”摔碎东西的声音，老天，看来我不出马，这屋子要被点着了。
　　我不顾媳妇的阻拦，三步两步跑上楼去，强家的门竟然没关，我进去，吼了几句：“吵啥？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吃饱了撑的？不怕人家笑话，孩子都这么大了，张嘴闭嘴离婚离婚，你们是小孩子过家家啊……”说着，我拉起强，“你一个老爷们儿，跟弟妹较什么真儿，走，咱哥俩喝一盅去……”这是我的惯用招术，先把俩人分开，消消气儿，等晚上两口子一钻被窝，啥都结了。
　　强随我出来，我们进了一家小饭店，要了一瓶酒两个菜，慢慢喝着，我问强这次吵架的原因，果然不出所料，正是强的表弟媳妇来家的原因。
　　强委屈极了，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哥，你说我这面子哪儿搁。表弟媳妇来我家躲几天，是我舅求我的，你说我咋向我舅交待，那可是亲娘舅啊，砸折骨头连着筋的亲戚，哪能断……”我没说话，只是陪着强一杯杯喝，大概男人们在一起时，这是最好的对话方式了。
　　“离，这次非得离！这日子没法过了，没一天安省……”强喝了一杯。
　　“你真想离？娶容易，散可难。再说，娟也不过是刀子嘴豆腐心，她顾家，疼孩子疼你……”我劝。
　　“有啥可难的，离了她，我再不想成家了。唉！”强倒上一杯，“哥，你说当初如果我娶了……”强脸涨得通红，乜斜了我一眼，“我那日子也不是这种过法……”
　　“谁也没跟谁在一起过过，又咋知道会是哪种过法？别瞎想了，我知道你心里的意思，可那都成了历史，你见过几个人老拿历史来套自己的？”我依然劝。
　　“哥，你信么，我到现在，都忘不了那种感情，我觉得那才是爱，可是，却错过了……”强的眼睛有些湿润。
　　“爱？”我把酒杯顿在桌上，“兄弟，爱是什么？不过是自己要的一份心情，更是满足自我需求的一个过程。你看那电视上，爱情，有生生死死的，有缠绵旖旎的，有志同道合的，也有恩怨情仇的。可走到最后也不过是人生中的一段，走的好的，走个白头偕老，走的辛苦的，走个鸳鸯两散。这也都算是幸运的。那刀光见影的血泪相向的，也许只能用佛家的轮回的因果来诠释了……”我举起杯喝了，给自己又倒了一杯，也给强倒了一杯，“兄弟，我们都这岁数了，还想啥？我姑且不说你以前的那是不是爱，但的的确确现在与你共度时日的，是你身边的人，你拿虚妄的与现实的比，那不在一个起点上，又如何同日而语？如果你觉得你从前的那是一种爱，你失去了，现在，你还要在娟的身上重新演绎轮回么？……”
　　我有些喝多了，但说话却一点也不结巴。强的眼泪流了出来，我也陪着强哭。
　　“兄弟，听哥一句话，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吧。哥知道你想要寻找所谓的浪漫与温馨，可是，你却忘了一点，爱到及至，应该是种舍得。你在得到那种心境之前，你必须得付出……”
　　从酒馆出来，我送强回家。站在强家门口，我再一次拍拍他的肩：“兄弟，听哥一句，好好的……爱，不会在原地等候……”
　　可惜，我的劝说没有起作用，时间不长，强与娟离婚。问强，强摇头：“爱无处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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