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人不顶重发

“贵人不顶重发”这句古语，我最早是听妈妈说的。

流行喇叭裤的年代，男孩子的长发也是被推崇的。我也不能免俗，想尽一切办法把头发留起来。当刘海儿遮住了眼睛，那一甩一甩的动作，用今天的话说，简直酷毙了、帅呆了。乡下孩子，或许就是从这个动作当中，体会到什么是潇洒的本意？

但是乡下不比城里，屯子里的老人、自己的家长、学校里的老师，都不能容忍这种大逆不道的行径，想尽一切办法进行“秋风扫落叶”的打击。但我们愈挫愈勇，利用一切机会让一头浓密的长发，在自己的脑袋上多留几天。

那时乡下还没有到理发店理发的习惯，多半是屯子里有的叔叔大爷会剪头，赶上人家方便，就求人给剪一剪。妈妈天天逼着我去剪头，我总是推说人家没有时间。但是躲了初一，躲不了十五，总会在妈妈的苦口婆心威逼利诱之下，极其不舍地被剪去“重发”。有时一边流着眼泪，一遍哀求剪头的叔叔：“少剪点，多留点……”当时，我讨厌极了这句“贵人不顶重发”，只当是妈妈自己发明的一句谚语。

上了高中，开始住校，妈妈的唠叨减少了许多，镇上的老师也宽容许多。况且这些年轻老师，他们也大都“长发飘飘”呢！至今还有同学记得我当年的模样：一头长发盖住了绿军装上衣的衣领，那时流行绿军装，可这一头长发可是不搭的哦！

即使走进军营大门之前，我还不醒脑子，险些入伍当天就被退兵。

上火车之前，接兵干部就要求把头发剪短。这个要求不过分，我也专门去理发馆剪了头发，但还是鬼使神差地留了一部分。部队的标准到底是个什么样子，我并不知道，但我觉得自己做了最大的努力，对头发进行了最大限度的修理。

大清早在鞍山火车站下了火车，几辆老式大解放把100名大连地区新兵拉到了千山脚下的羊耳峪。我们先是在俱乐部门口集合，听部队首长讲话，提要求，把大家分到各个学兵队。我们都没有注意到，一个上校军官在队列之外转圈撒目，我更没有想到他会注意到我。

他根本不管队列前面正有人在讲话，直接把我叫了出来：“你怎么没理发？接兵干部没告诉你吗？”

我怯懦着说道：“剪了。”

“剪了还这么长？这哪里有个兵样儿？”他严肃地说道，声音不大，但掷地有声。

他让身边的干部把接兵负责人叫了过来，面无表情地说道：“把这个兵给我退了！”

接兵负责人忙不迭地解释：“团长，这个兵有点特殊才能，能写会画，是我特招的。我在征兵通知书上是签了字的，绝不退兵啊！”

上校略一沉思，沉着脸：“好吧。赶紧去把头给我剃了，下不为例！”

……

我惊出一身冷汗，好在有惊无险。事后我才知道，这个上校是这个训练团最大的官：团长。而接兵负责人是我们第一学兵大队大队长，名叫李艳国。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个名字，因为他最初改变了我的人生。

如今离开军旅多年，我依然喜欢利利索索的小平头，遂觉得妈妈的话是至理。当然，随着年龄的增长，头发开始稀疏，虽没到谢顶的程度，但“顶重发”已是奢望。

前几天找到一张初三时照的二寸黑白照片，面对那一头浓密的黑发，我多少有些黯然神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