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代湾区》专栏|将军山上的纪念碑
草木葳蕤,沉潜无……
将军山,一个充满气势的地名,“将军”这个威武的名词,让人生出无限的敬畏和想象。一座以“将军”命名的山,想必是巍峨壮观,不同凡响,甚至是一峰独秀,无物可及。
草木葳蕤,沉潜无声,这种秘而不宣的格局完全出乎我的意料,它与想象中的将军山有着太大的悬殊和反差,就像东莞人低调沉稳、含蓄内敛的性格,再多的风光荣耀也不愿张扬。
山亦如人,了解一座山需要机缘和时间。尽管我在长安镇生活多年,每天上下班都与此山擦肩而过,但对于一个埋头赶路的务工者来说,内心始终横亘着一道难以逾越的门槛。面对“将军”二字,我不敢轻易造次,只是每天途经那个路口时,会有一种一睹尊容的欲动,往往情不自禁,喜出望外。
走近一座山需要等待,这种等待虽然没有约定,但坚信在期待中登山的日子终会到来。我感觉登临一座冠名“将军”的山,不能太过草率,需要赋予一点仪式感,得清除心中的虚妄杂念,改变走马观花的随意和散漫,用虔诚的态度去体验一座山的庄重。
那是一个深秋的早晨,身穿白衣黑裤的我,手捧鲜花,缓步而行。顺着路牌指引,先直行,后左转,再右转,沿着平缓的山势拾级而上。灰白的水泥路面连通着整齐划一的大理石台阶,夜晚的风趁黑下手,抖落了无数树叶,层层叠叠的落叶像蓬松的发糕,以柔软的方式装饰着台阶,鞋底踩着吱吱作响,这种奇特的感觉如同历史的穿越,覆盖的落叶改变了一条台阶的属性。
没登上将军山之前,我以为现代修辞是书斋中的虚拟产物,它与民间讲述、与乡土口语无关。当我意犹未尽地攀上山顶那一刻,突然有所顿悟,其实生活中随处都是修辞,比如夸张、拟人、设问、借代、比喻、白描等等。这些手法在地名、人名、传说、典故中自由穿插,信手拈来,如同山的融合,与水的倾诉,一切都显得自然天成,不留痕迹。
将军山得名不是依靠雄伟的山势、险峻的关隘,而是因为历史的积淀和美好的寄寓。我以为一座用“将军”命名的山肯定离不开将军的传奇,无论是远古,还是现代,在一个小镇,一个村落,能有一名将军横空出世,那是无比风光荣耀的事情。
可是长安的将军山不是某位将军的实指,而是为普及一种永恒的追忆与缅怀。此时不由想起一位诗人的诗行:“无数的先贤汇成无比璀璨的星空/一块巨石在阳光下发出橙色的光芒/我登上的山顶不再是同一座山顶。”
时光从不等待,我这个千里南漂者,从时间的缝隙中侧身而过,在这块变幻的土地上眺望未来。现在我见到的将军山早已走出了久远的传说,变成了一片现实主义的山岭,它与小镇的喜怒哀乐、生老病死、衣食住行紧密相连。
城市的精细化设计包含甚广,长安将军山烈士纪念公园以一种浑然天成的整体风貌,赋予这片沉实的山岭更加丰饶广博的内涵。一个快速发展的城市,需要有精神的坚守、历史的回望,而精神作为无形的产物,又需要用物质的形态进行固化。把精神转化为物质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需要点石成金的功力,方可赋予物质一种全新的生命,才能让精神永放光芒。所以说,将军山最具标志性的建筑无疑是将军山革命烈士纪念碑。纪念碑是人类艺术史上一种重要的艺术形式,已经历数千年发展史,兼顾了建筑与雕塑的特征,与其他艺术形式相比,更能突出特定的民族文化,表明特定历史时期的人文精神、政治形态和经济状况,具有典型的时代特征。
革命烈士纪念碑的准确位置在东莞市长安镇霄边村西边将军山顶。在这个低海拔的小山上,辟有一块麻石铺就的平地,平地中央立着一块方形碑座,四面砌有黑色花岗岩,碑柱的正面和背面用汉白玉砌成,分别刻有原东江纵队司令员曾生题写的“革命烈士永垂不朽”和岭南画派大师关山月题写的“浩气长存”。背面碑铭上刻着44名烈士的名字,分别是大革命时期、抗日战争时期、解放战争时期,以及新中国成立后的抗美援朝战争和西南边境自卫反击战,历次战斗中英勇献身的长安籍烈士……
碑上文字太过简略,没有任何的过程和细节,可是当我走下山的背面,霄边农民协会旧址让我看到了蔡氏祠堂(德馨堂)、蔡氏大宗祠(芑诒堂)的前世今生。
霄边是长安镇最具代表性的红色故地。早在20世纪20年代初期,共产党员蔡如平、蔡日新就在广州从事地下工作。1924年6日,蔡如平、蔡日新兄弟二人奉命一起回家乡,在霄边利用乡亲之间的便利开展农民运动,白天同农民一起劳动,晚上开展抗租、抗捐、抗税宣传,很快就把农民兄弟组织起来了,革命初见成效。
革命是一场风暴,对于早期发动者,其风险和难度无法想象。面对黑夜,主动点亮火光,针对压迫与黑暗,敢于冒犯,不畏惧、不回避。蔡如平通过发动群众,有策略、有针对性地与苛捐杂税进行抵抗和斗争,巨大的合力迫使虎门要塞司令廖湘云及联团取消了30余种苛捐杂税,有效保护了农民利益……
从霄边农会开始,蔡氏兄弟坚守信念,为革命赴汤蹈火。“四·一二”反革命政变之后,由于叛徒告密,蔡日新被国民党特务秘密逮捕,在狱中受尽严刑拷打,被折磨得瘦骨嶙峋,但依旧傲然挺立,始终坚守革命信念,最后被敌人枪杀于白鹅潭畔。蔡如平怀着对未来的憧憬,在艰苦岁月中转战多地,最后因积劳成疾,在香港病逝。兄弟二人为了党的事业奉献到了最后一刻,在他们心里,已经隐约看到了一个时代的鲜亮剪影。
(作者系中国作协会会员,《时代湾区》专栏特邀作者。出版著作7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