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景
透过窗看外面的世界,总是迷人有趣。
在清迈游玩,倚坐在夏日敞开的窗子下,目光在窗外游移,一幢幢房子——白墙、红瓦、尖顶,坐落在一座小山的斜坡下。茁壮的树排列有序,沐……
1
透过窗看外面的世界,总是迷人有趣。
在清迈游玩,倚坐在夏日敞开的窗子下,目光在窗外游移,一幢幢房子——白墙、红瓦、尖顶,坐落在一座小山的斜坡下。茁壮的树排列有序,沐浴在午后的光辉或是夕阳的余晕中。鸽子总是凌空而起,哗啦啦地飞过天空,将城市俯瞰于脚下。横七竖八的街道活力洋溢,骑着小摩托车的年轻人疾驰而来,消失于转角。
城墙下,有护城河静静流过,有不同宗教的信徒在太阳底下行走。这座早年建成的护城墙保存完好,只是墙面有一些斑驳,藏着时间写下的历史。古城墙与现代高楼,现出一种别致的错落感。尖耸的屋顶,华彩的玻璃,寺庙之恢宏,树木之浓密,都可以从窗前尽收眼底。低声咏唱的诵唱声、鸟群扑打翅膀的声音、从城墙上剥落的漆彩,全都吸引你纵情于此。
城墙的不远处,就有一座佛教寺庙。帕辛寺,清迈规模最大的佛寺。在寺庙,高僧唱诵佛经的时候,气氛庄严肃穆,但小狗可以在寺庙里自如地穿梭,游客入内需要脱鞋脱帽。从寺庙下了阶梯就是集市,长长的一条街,卖工艺品、水果、烤肉……人山人海,非常喧闹。有乐队开了很酷的黄色小卡车驻扎在集市,主唱是一个穿卡通背带裤的老爷爷,他站在一棵大树下唱You Are My Sunshine,投入得像一个孩子。
泰国以雨季为主,我住的是当地人自己开的民宿,站在窗口就能看到密集的雨滴,从青翠的鸭掌般的树叶上滑落。雨下得大的时候,雨声连接起来,哗啦啦的,很动听。在这样的地方,故事繁茂动人。当时同住的还有一家德国人。有一次,德国小男孩带了一条假的眼镜蛇,从窗口伸进来吓唬我,看着我狼狈的样子哈哈大笑。
晚上,这座城市飘满了孔明灯一样的灯笼,将整个天空点亮。
现在,当我闭上眼睛,这些窗景仍然清晰浮现。我知道,我的某部分仍不舍地徜徉在那样的风景里。
2
我在学校工作,宿舍窗外就是教学楼。日复一日,窗外那些楼宇错落排列,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里。早晨,充盈的阳光透过窗户让稀松平常的一天变得与众不同起来。我很熟悉学校的作息,熟悉到它成了我的时钟。清晨七点半,就有学童到校,叽叽喳喳进入教室,像是早起的一群鸟儿。孩童的琅琅读书声常常从窗外传来。下雨的时候,孩子们撑着伞在雨中奔跑,从窗子望出去,就像雨后树林里冒出的蘑菇。
不知不觉中,这幅窗景成了我的一部分。我敲着键盘,伴着我的是孩子们课间的欢笑声和吵闹声。
我的隔壁住着一对母女,每天晚上,孩子练钢琴的声音就会响起。当我把窗帘拉上,橘黄色的灯光显得格外静谧和温馨。抑或敞开着窗睡觉,望着树梢或者云隙间的半轮明月,任凭思绪跑得很远。日常生活中有许多美,比如某种气氛的诱惑:邻家的钢琴声、树上的蝉鸣声、窗帘被风轻微掀动的声音……它们在时光里被定格,成为遗忘不了的事物。
3
在舟山朱家尖小住,我的房间刚好面对大海。从敞开的窗口,可以望见海面。粼粼细波明晃晃地反射着阳光。窗外的两张空椅,哨兵似地等着房客。清晨,可以听到海水涨上来的声音。这时候,大海变幻无常,就像爱默生写的那样:“自然是一朵多变的云,始终一样,却又从不一样。”
日出时分,泄进窗内的光线让人心如止水,身居静海深处般宁静。慵懒,是这种日子中最主要的状态,而它带来的好处是很多的。我很愿意把最美好的上午时光花费在透过窗户看大海上,对着窗景幻想。
框着这幅景色的窗框是这间房子所独有的。张爱玲描写过这样的情景:“整个房间像暗黄的画框,镶着窗子里一幅大画,那澎湃的海涛直溅到窗帘上,把帘子的边缘都染蓝了。”
在这由岛民打造的独一无二的风景里,我的目光随着光影游移,跟着船只出海。当我透过窗户凝视着那些风景时,胸中会充满难以抑制的情感,仿佛坐在海边注视着海与天相接之处。大海超越了时光,将心中的故事告诉我们。那里有美和温柔,也有悲伤。
艺术之美往往源于大自然,在那里,心与心会产生共鸣。
4
写作者喜欢窥探和勘查别人的内心,所以他们常常站立窗前,像一个孤独而无所事事的人,久久凝望,似乎窗外的每件事物都藏着让他取之不尽的东西,这不仅是好奇心驱使,还有幻想和解读的乐趣。对窗景情有独钟的建筑师马帝欧·佩里柯利绘制了一本“世界窗景物语”——《窗:50位作家,50种视野》,收集了全球50位作家与窗发生的故事。书装帧精美,每一页都用厚卡纸制成,中间有像窗户一样的镂空。50幅窗景就像散布于世界各地的50座观景台,每个窗景映照一座城市。
窗就像某种重启按钮,让人放空。正如《窗:50位作家,50种视野》中一位作者所说:“肠思枯竭之际,我就会坐在那儿欣赏风景。我很确定,那放空的几分钟,那显然失落的时光,就某些方面来说,都是有用的。对于写作而言不可或缺,如果我在另一个房间,对着另一扇窗,我的书会大不相同。”窗吸引我们停顿驻足。透过窗口看到的景象充满了故事,我们执着于“接下来会怎样”,以至于经常对身边的事物视而不见。
有一些窗的用途,却像是专门用来遮掩什么秘密似的。意识流文学的先驱普鲁斯特,白天写作的时候,就把窗边的帘子拉上,在这个密封的空间里,没有一丝光线的游离。在《追忆似水年华》出版后不久的一次采访中,他讲述了隐居的生活方式给他带来的创作上的好处:“黑暗、静谧与孤独,如同沉重的斗篷披在我肩上,迫使我在自身之中再造所有的光、所有的音乐、自然的妙趣、交往的欢愉。”
还有黑塞。“我独居,因而东西取代了人类,和我共同建立了日常的小生活圈。伴我散步的拐杖、用来喝牛奶的杯子、桌上的花瓶、窗户、盛水果的碗、烟灰缸、绿灯罩的立灯、铜制的印度小神像、墙上的画,以及最重要的,斗室墙边那些堆积成山的书,对我而言,它们是能信任的面孔,提供我家和故乡的错觉。”
写作者应该与周围的人分离。这是孤独。作者的孤独,作品的孤独。一扇窗把写作者和世界连接起来,也将写作者与世界分离开。窗成全了这种孤独。
(作者:王加婷,系青年作家、自由撰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