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愧疚的拥抱

冬日午后的阳光从窗角流泻进来，浸润着我的肌肤，暖和，明媚，舒坦。我慵懒地斜倚在床头，读着李镇西编著的《好老师是这样炼成的》，突然手机铃声响起，读职高的丁同学找我拿社保卡。

因疫情他不能进校园，我送到校门口，和丁同学刚聊上几句，突然从校门右侧的小花园里传来急切而兴奋的呼唤：“语文老师……语文老师。”循声一看，还没想起来她是谁，她跑过来就紧紧抱住我，就像见了久违的亲人。我心里有些发蒙，震颤了一下。摸摸她的秀发，拍拍她的肩，黑溜溜的双眸清澈如水，溢满欣喜，信任，感激。是她，没错，那个不会用标点的丹阳同学。我第一次那么认真地看着她，思绪在暖融融的阳光中弥散开。

两年半前，丹阳同学成了我的又一届新生。第一次听她自我介绍，怯生生，羞答答的。瞟一眼班主任给我的分班名册，她总成绩76分。我心里有点纳闷，这么清新秀丽，身材高挑的女孩怎么考这点分数？不像不会读书的呀！她坐在第四组倒数第二桌。我的语文课上接龙朗读，她总是结结巴巴的，还读错许多字词，常引来捣蛋鬼的哄笑，她用手半遮着泛起红晕的脸，有时把食指塞进嘴里咬着。我示意同学们不要嘲笑她，今后多帮帮她。后来在我的课上，只要她朗读时读错字，同学们就会小声地纠正她的读音。有时我也觉得她读得慢，声音小，没节奏，没情感。慢慢地，她淡出了我的视野，课上也很少提问她。直到我批改她的作文，又让我为之一震。

新学期第一次批阅作文，一篇文章深深烙印心间。乍一看：字迹倒是工工整整，满足于我作文教学“五美”之一——书写美。当我细读文章时，发现整篇文章从头到尾只有一个段落，一个句号，读得一头雾水，像考古似的茫然不解。急忙翻开作文封面看姓名栏，是她，丹阳同学。耐着性子再读完那篇文章，还是不知其大意。从教多年，这种情况还是头一次遇到。我只写了一句评语：学会用标点。后来写作文她偶尔会用逗号或一逗到底，但依然不知所云。渐渐地，我很少关注她。只要改到她的作文，我几乎不读，象征性地写上一句鼓励性的话语。没过几个周，听同学们说隔壁班的男生给她写情书，我又多了几分厌倦。

我把太多的时间和精力都花在优等生、中等生身上。无意间和班主任交流，我特意说起她的作文令人费解。期末考试考语文学科时，班主任老师刚好监考她的考场，看了她的作文，出考场就批评她写的作文，让人读得上气不接下气，晕头转向。她双手捂着两腮，只露出两只水灵灵、黑溜溜的大眼睛。

八年级开学时，她辍学了。我觉得自己是罪魁祸首，如果不是和班主任说她写作文太糟糕，或许班主任不会批评她，那她就不会辍学。我打电话给她父亲，她父亲说，我和她妈妈都在外省打工，反正小学时她就读不来。在我软磨硬泡下，她终于回到了学校。我心里似乎有了些许安慰，但对她的关注依然不多，她交来的作业例行公事似的批个日期次数。总觉得她上不了高中，学习上“无药可救”。没几个月，她选择去读职高。

日子在齿间磨碎，吞吐咀嚼，消耗着白天与黑夜。习惯了她没在教室的日子，甚至暗自窃喜走了一个差生。备课本的扉页成绩登记栏已没有她的痕迹，她的名字在我的记忆里渐行渐远。似乎她留下的只有那篇没有段落，没有标点的作文。

此时，我抚着她的肩，她搂着我的脖。“老师，我就是想来看看您!照毕业相时，您一定要告诉我，我想和您合张影。老师，告诉您一个好消息：我还是我们班的班长嘞！”说着，她从背包里拿出一个精致的五彩盒递给我。“老师，明天是圣诞节，这是我的心意！”她做了个开心的鬼脸就跑了。

回到家打开五彩盒，里面有一张字条和一个绿油油的青枣。字条上工整地写着：老师，您曾说过，做不了太阳就做月亮；做不了月亮就做星星；做不了星星就做萤火虫。我会努力做好那只小小的萤火虫。我不是您最好的学生，但您是我最好的老师。读到此处，心绪跌宕起伏，久久陷入沉思。拿起《好老师是这样炼成的》一书，我继续埋头苦读。

【杨丽芳，云南曲靖市富源县后所镇中学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