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满海龟湾

35年前，广东省惠州市惠东县在海龟湾成立海龟保护区，我时为县委新闻秘书，到海龟湾采写了《海龟乐园探秘》一文，在《南方日报》发表。说实话，在当时设施简陋、交通落后、信息封闭的条件下，保护区管理人员甘当海龟“保姆”、精心保护海龟的人龟情深，至今令我记忆犹新。

一晃，几十年过去了，保护区咋样了？近日，我重访海龟湾。

那天上午，小车出惠东县城，奔广惠高速，跨范和跨海大桥，经巽3寮湾旅游区，过平海古城，上大星山麓，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面积18平方公里的半月形海湾，宛若一弯新月镶嵌在稔平半岛的最南端——大亚湾和红海湾的接合处，这里三面环山，一面临海，那约1千米狭长的沙滩，恰似一条白色的飘带，系在湛蓝色的海水与延绵起伏的山峦之间，沙滩坡度小，沙粒精细，水质清澈，堪称海龟栖息繁殖的乐园。这里，便是令人心驰神往的惠东县港口海龟湾——我国迄今唯一的国家级海龟保护区。

一踏入保护区，但见那拔地而起的一栋栋海龟馆所，那从乱石丛中伸展开去的一条条栈道和水泥路……我猛然想起保护区成立之初那低矮破旧的两三间小平房，禁不住对领着我参观的保护区管理局局长王少锋半开玩笑地问，工作条件好了，保护区的人龟情咋样了 ？

“好着呢！”王少锋语气笃定地说，不管是一开始工作条件比较艰苦的时候还是现在，管理人员始终像“保姆”一样无怨无悔地精心保护着海龟。

王少锋的话，使我不禁回忆起35年前采访海龟湾时的所见所闻：那时候，每年6月至9月是海龟上岸产卵的季节，4名管理人员昼夜轮流值班，在海滩上巡查。一天晚上，一只三脚海龟产卵后下海甚是艰难，他们急忙上前察看，一股腥臭味扑鼻而来，原来在缺失的右后足处，发炎生蛆，他们立马找来竹子，细心处理并涂上消炎药，然后把它送回大海。

还记得多年前那一晚，朦胧的夜色，海水轻吻沙滩的声音，给海龟湾平添了一层神秘的色彩。10时许，我与管理员小冯和小王沿着沙滩搜索前行，蓦地，一行恍如坦克履带似的脚印赫然在目，于是我们跟踪而去，但见几步之外，一只重约100多斤的雌海龟正紧张地扒窝，它先用两只前足挖了20多分钟，再用后足拍打洞穴，约30多分钟后，突然用两只后足紧紧地捂住洞穴。

“产卵啦。”小冯轻声说道。小王用手轻轻扳开海龟的左后足，我打开手电筒一照，只听“嗨”的一声，从海龟尾部“嘟噜噜”地陆续掉下一只只海龟卵。海龟卵如乒乓球大小，皮色白，质软而韧，有粘液，微温。不一会儿，海龟产完约100多只卵，就用两只后足拨沙填洞，拍打严实后，划动它那鳍足状的四肢，悠然自得地向海边爬去……

小海龟刚出窝时，仅有火柴盒般大小，重约50克，以往一出窝便下海，成活率极低。为了提高小海龟的成活率，管理员将出窝后的小海龟放在人工饲养池内，精心喂养一至两个月，待体重达到150克-200克后，再放回大海。

后来，我问小冯和小王，你们一个月拿多少钱？他俩微笑着说，150元。我心里一揪，在这荒野海角，工作繁琐而枯燥，假如没有真情和爱心的支撑，就这待遇咋坚持？真不容易啊！

“哎！这位是资源环境科长林日锦，海南人。”王少锋一声招呼，拉回了我的思绪。晌午在栈道巧遇林日锦后，王少锋继续侃侃而谈：1992年10月，保护区升格为国家级保护区后，新建了海龟驯养中心、科普馆、海龟馆、海龟繁育基地、海龟救护中心以及实验室等设施，定编13人，引进了一批科技人才，全面采用保护、管养、科普、科研与人工养殖并举的管理模式。

工作条件好了，但保护区的新老“保姆”始终不忘初心，人龟情有增无减。就说林日锦吧，对海龟可好哩。他1988年毕业于广东水产技术学校，次年1月分配到保护区，每到海龟上岸产卵季节，他就和同伴们驻扎在帐篷里，不怕风吹日晒雨打，蚊叮虫咬，24小时守护着。一有海龟上岸产卵，便测量和记录海龟体重、特征等信息，为海龟戴上标志牌或打上电子芯片，从不含糊。

我接过王少锋的话茬，笑着逗林日锦，听说你到四十岁才解决个人问题？为啥？

林日锦嘿嘿笑道，海龟是有灵性的珍稀动物，人类的好朋友，我国二类保护动物。讲真的，既然当了海龟的“保姆”，就该想办法把这些宝贝疙瘩保护好。与海龟相处久了，逐渐有了感情，一见海龟上岸产卵，浑身觉着舒坦；每当放流海龟，心里又空落落的。平日也常跟同伴们念叨，不怕做单身汉，就怕海龟不上岸。整天忙着照顾海龟，加上这地方人烟稀少，时日一长，就把这事给耽搁啦。

我心里一紧，林日锦为当好海龟“保姆”，付出了太多的真情与爱心，真难得呀！

你的事迹上了《人民日报》《南方日报》《羊城晚报》后，好些姑娘给你来信，可有这事？我笑着问。

他又嘿嘿一笑，是。但咱与她们无缘呀。2006年12月，广东珠江台特邀咱上了《绿色的呼唤》节目，主持人还为咱做了征婚广告。直到2008年6月才搞定哩。

你在这一干就是30多年，从没想过调离？我又问。他沉吟片刻，认真地说，还真没有，咱就当一辈子的海龟“保姆”吧。这话虽算不上豪言壮语，却直抵人心。

王少锋满脸笑容地说，正是有了像林日锦这样一群好“保姆”，保护区迄今共保护野生海龟上岸产卵741窝、海龟卵83753只，孵化出稚龟68216只；养殖两周岁以上的海龟1037只；放流海龟64504只。叶明彬高工带领的科研团队刻苦攻关9年多，成功攻克了海龟全人工繁殖技术难题，填补了我国在绿海龟全人工繁殖技术上的空白，相关技术达到了国际先进水平。

天色渐晚，海龟湾附近的山峦尽染夕阳的余辉。保护区宣教科陈科长告诉我，这些年来，在海龟湾乃至粤港澳大湾区以及外省好些地方，保护海龟己成为越来越多群众的共识和自觉。不少渔民误捕到海龟，都自觉放生或送来保护区。仅2001年至今，天津、湖南、浙江等地送来的受伤海龟就有1056只，有785只治愈后放归大海。湖南省永州市一家海鲜酒楼老板熊耕耘，1999年花5000元从湛江买回一只30多斤的海龟，喂养6年，长至200多斤，引来众多顾客观看。后来看到保护区的新闻，夫妻俩忍痛“割爱”，定制了一个铁皮箱子，配足人工海水，给海龟喂了食，洗完澡，于2006年2月15日，驾车把这只海龟送到保护区。翌日上午，夫妻俩含泪将海龟放归大海，那海龟望着夫妻俩直掉泪……这场景把在场的人都感动了。

是晚，我夜宿海龟湾，静听着大海的呼吸声，心想，这35年来，海龟湾谱写的“人龟未了情”的动人故事，不正是粤港澳大湾区改革开放以来发生巨大变化的有力见证和生动写照么？

迷迷糊糊之中，我突然梦见，夜幕下，一批又一批活蹦乱跳的小海龟，正争先恐后地朝着那浩瀚的大海奔去……

（作者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