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向北

虽然已经过盛夏月余了，林城的中午依旧炎热，太阳的光线强烈刺目，远处的山脉，附近的沟渠、旷野、路径以及纵横交错的溪流看上去都比往日更显得清晰。天空变得碧蓝空旷高远，阳光洒在草地上，斑驳的野花虽被晒蔫了，但仍在努力地支撑着花期。轻风推送着山谷底的溪水缓缓曲折地逝于远处，这些流逝的水再不会回头一望林城了，这不是人世的哀愁，这是水的自由……大自然正以轮回的理性克制着季节变换的冲动，尽量延迟着夏的热情。

此刻，我开着车载着三个孩子沿着山路向西而行，后座位是13岁的延和刚满11岁的俊，坐在副驾驶的小沐姑娘今年也已经8岁，他们是我侄女们的孩子，从较远的城市被父母送来林城，陪伴在此休假的我。延马上就上初中了，他对历史非常感兴趣，闲时会像大孩子一样跟我交流，性格内敛沉静，已经呈现出一个成熟少年多思的潜质。而小他两岁的俊还是个顽皮的孩子。终日沉醉于对各种车和各种武器的研究中，走在路上对看见的车基本能信口拈来。俊告诉我，只要一听车的声音，他立马就能辨别出是哪种车。8岁的小沐则整天陶醉于自己的涂鸦。每一幅花花草草的完成对她来说都得意之作。这几个孩子缺乏的是对自然的研习和认知，希望这次林城之行对他们也是一种补课。此刻我们的目标是60公里外的村庄，去搜集一些新鲜食材。

此时天空深邃，有几堆白云舒卷，这些云彩镶着金边不停地在制造变幻，眼看着一头长鼻巨象已向南奔去，紧接着一条大狗又与一群小狗偎依成一团，一会儿这些天狗又变成了一群怪兽鱼了，继而又慢吞吞向着八方游散，天幕干净了。当然见与不见都是孩子们发现的。此时路上车辆稀少，偶尔有车也是急速而过，似乎这条通向远方的路只有我们这一辆车缓慢向前，世界是我们的，没有人来分争，就这么慢腾腾地感受天地间的安宁吧。群山依然静寂，苍穹依旧深远。孩子们争辩着城市、大自然和图书中天空颜色的各种不同，这次林城的小住已经使他们对植物、阳光、空气、森林、水以及自然的味道都有重新的辨别与界定。

车开进小镇，这个小镇只有一条主街道，街道两边是零星的商家，铺面都不是很大，街面上行人稀少。我把车停在一个看起来还算干净的饭店门囗，三个孩子下车后围拢在饭店门口的一个铁笼子边上，里面关了些鸽子，他们蹲在鸽笼边学着鸽子咕咕地叫着，捡着地上的小木棍向里拨弄。点菜时老板建议我来一道烤鸽子，小哥俩应声跑到我身边告诉我：“坚决不许吃鸽子”，我赶紧回应他俩：“我从不吃鸽子”，这答复让他们很满意，于是又回到笼子边与小沐妹妹继续逗弄鸽子玩耍。

吃完了饭，孩子们路过门口时竟有些不愿离开，在鸽笼边上磨蹭嘀咕着。经过交涉，胖老板拿来了一个大纸箱，扎上几个窟窿算作出气孔，我付了钱，五只鸽子出了牢笼，孩子们的心愿使它们即将获得自由。鸽子惊恐地乱动着，咕噜咕噜叫着缩成一团。孩子们完成一件大事很是激动，每张小脸都红彤彤的，他们如释重负地向我表示感谢。

我们又踏上了行程，路两边水光盈盈的稻田倒影着蓝天白云，目之所及分不清哪是天，哪是水，哪是田。车窗外蛙声连连，群鸟上下翻飞在田野间流连。“哇！快看，稻草人哎，又一个，这个比上一个好看，还有三个耳朵的稻草人！”小沐马上更正：“那不是耳朵，那是三个鸟窝。”一个巨人的稻草人则支楞着一只手臂在田野上站立着，也不知道它在这里站多久了。

太阳向西倾斜，目的地很快到达，已经看见村庄在远处的绿树丛中隐隐浮现，有鸡鸣犬吠声传来。我将车停靠在路边，和孩子们将纸箱搬至车下，放到路边的草地上，我们要在这里与这几只鸽子说再见了。打开纸箱，这五只鸽子挤成一团，惊恐万状地瞪着圆鼓鼓的眼睛，依然嘀咕着躲避着孩子们触碰的手，尽显不顺从的无奈与慌乱。俊用力将一只鸽子向天空举起，这只鸽子显然懵了，晕头转向地扑棱着翅膀掉落在我们身边的草上，我也从箱子里捧出一只白色的鸽子举过头顶，手上感受到这只鸽子温暖的身体和它扑通扑通跳动的心脏。突然间手上的鸽子明白了什么似的猛地挣脱了我的手掌，在我的头上方开始盘旋，俊和小沐见势也赶紧将纸箱里剩下的鸽子抱起向空中掷去，这几只鸽子不再犹豫了，连草地上的那只也跟着向空中飞去。孩子们欢呼跳跃起来，冲着飞翔的鸽子大声地送着祝福，小脸洋溢着发自内心的喜悦，鸽子在我们的视线里渐渐地飞远了，最后变成几个小点消失在天际。孩子们心愿达成心满意足，拿上纸箱放回到车内向着前方的村庄前进，去完成我们此行最终的目的。

车行驶在回程的路上，车厢里充溢着清新的果蔬香气，晚霞已将西天铺满，霞光与稻田相映衬，金光闪现，我们正从一个童话的国度回返。暮色四起，田野朦胧，万物都将要睡去了，小半天的经历让孩子们感到兴奋和有成就感，他们的情绪也感染着我。车又经过镇上，将要暗淡的晚霞突然变得鲜艳起来了，小镇被涂上了一层虚幻的色彩，路两边的楼房和青灰色的老房都笼罩在这夕阳的光辉中，那个我们中午吃饭的饭店门口停了不少辆车。延和俊指点着车窗外让我看，饭店门口的笼子里鸽子们聚成一团，在孩子们固执的要求下我停下车。

三个孩子快速下车奔到笼子旁，延和俊捡起笼子边的木棍向里面拨弄着并招呼我：“快看，这是我们放飞的那只。”没错，就是我们放飞过的那几只，上面还有我们写的字呢。两个男孩愤怒地握紧了小拳头，小女孩的眼里也泛起了泪花。老板将眼光望向别处，缓解似的掏出钱来数给我。我制止了他的举动，问他这是怎么回事。老板看着情绪激动的孩子们想把我拉到一边说话。我说：“就在这说吧，他们也应该知道发生了什么。”老板态度诚恳：我知道你们不是本地人，这几个孩子也都很善良，我也不想说破，其实这些鸽子是我养的肉食鸽，它们只认这笼子，飞多远都会回来的！我明白了，眼前闪现它们奋力向着北方飞翔的样子，这牢笼是它们的家啊！

回去的路感觉比来时的路要漫长，车上孩子们本能地都不愿发出任何声响。他们静静地沉浸在自己幼小的心事里，我无能为力。静静的夜来了，车灯所映照的前方有无数萤虫飞舞，亿万生灵谁守护着谁，谁被谁守护，谁又能守护多久，又有谁能去说得清楚，这些萤虫向光而来却扑通扑通地粉身碎骨……

远处的天空被林城夜晚的灯光照得发亮，很快了，再跃上一个长长的坡我们就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