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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水果自由

2023-03-25抒情散文何亚兵
如果说“菜篮子工程”见证了改革开放以来国人生活水平的提高,那么在无数曾经的乡村少年心中,水果“自由”可能是一种更加深刻的舌尖记忆。



我爱吃酸。别人吃不了几瓣……

如果说“菜篮子工程”见证了改革开放以来国人生活水平的提高,那么在无数曾经的乡村少年心中,水果“自由”可能是一种更加深刻的舌尖记忆。

我爱吃酸。别人吃不了几瓣就可能倒牙的青橘,却是我最喜欢的水果。这种嗜好大概是与生俱来的。上世纪80年代初,温饱问题才刚刚解决,水果在农村还算是稀罕物,不是走亲访友,农村人很少专门买水果,市集上的水果也很贫乏。母亲那时怀着我,有一次从医院检查回来,向来不喜酸的她,却突然想吃橘子。于是检查结束回家时,父亲特意在街上买了点青橘。那年月乡下常说“酸儿辣女”,我的出生似乎为此又添了一个佐证。

记忆里,农村家家户户房前屋后都有不少空地,但少有人用来栽种果树,大都开辟成了小小的菜园,周边用篱笆围住,以免鸡鸭祸害。那篱笆来年竟然开花了,粉红的花朵,淡黄的花蕊,香味不浓,伴着绿色的枝条煞是好看,我们称之为“墙角藜”,很多年后才知道它还有个非常唯美文艺的名字:木槿。木槿围绕的篱笆里,会结出一茬茬农村孩子喜欢吃的水果——如西红柿、黄瓜、小香瓜等,如果这些也算水果的话,不知道慰藉了多少儿童贪吃的肠胃。

比起这些长在乡下田园里的土“水果”,街市上购买的水果自然上档次多了。那时走亲戚,多买苹果和红橘,取平安和祝福之意,有买桃子和梨子的,也不会被人意会成“逃离”的意思,这四样大概算是那时的水果“老四件”。西瓜虽然最受欢迎,但主要是在夏天。至于李子、杏子、枣子、柿子等后来近乎泛滥的水果,其实并不常见,或者说不常吃,也吃不起。

包干到户后,农民家里余粮是有了,却还是没什么余钱。每到秋天,一些外地三轮车就拖着一袋袋苹果、梨子、橘子来到乡下,用大喇叭叫唤着:“换水果喽,换水果喽……”于是,不一会儿,就有很多孩子拉着大人,从家里扛来才打下不久的稻子,挑挑拣拣、讨价还价,每样都换上一些,然后蹦蹦跳跳回家去。

往后,这些三轮车来得越来越少。不少人家在房前屋后种上了果树,常见的是桃梨柿橘和葡萄,不常见的枇杷、石榴、枣树、柚子树也有。不过街上的水果还是少有人买。父亲在院子里也种了几棵桃树和梨,后来又种了葡萄、橘树和柿树,每到挂果季节,我就和姐姐在树下数着数着,一起把时光数短,把年月数长。

那些年月说也奇怪,种什么似乎都很艰难,即使花再多心思,也往往产量一般。与之相反的是那时的村庄,虽然土地贫瘠薄产,“人气”却很足,少有人外出务工,大多还凭借着祖祖辈辈传承的技艺,深耕着庄稼地,侍弄着菜园子,用双手种植出一家老小的欢颜笑语。

隔壁五叔家先种了两株桃树苗,那小小的毛桃虽然不大,却还算可口。父亲被我和姐姐羡慕的目光打动,于是也买回四五株桃树苗,据卖苗人说,这种桃子又大又甜。可惜,不知道是栽种方法的问题,还是肥料养分不够的缘故,后来结的桃子又小又硬,青涩得很。可是,毕竟是自家种的桃子,可以随便吃,可以拿来向小朋友们炫耀,这种满足感是桃子本身代替不了的。父亲很不高兴。他是个要强的人,嘴上不说,心里却并不舒服,于是隔年又从街上小贩那里挑了几棵树种栽了下去,却没想到后来结的还是一样又小又涩的毛桃。

父亲失望之余,终于忍不住将那些桃树砍掉了,唯独剩下有点奇怪的一株。说它奇怪,是因为它不像一般桃树三年就能结果,而是差不多五年,而且这果实并不像一般桃子形状,倒是有点像是袖珍至极的南瓜,扁扁圆圆的,成熟后青红交加,煞是好看,吃起来也很香甜,只是长不太大。孤陋寡闻的我们,并不知道这品种的桃子就是那“传说”中的蟠桃。但是,不管怎么说,在那个小村庄里,在左邻右舍之间,我家的蟠桃树确实是独一份的,倒也引来了不少乡邻尤其是小朋友们的好奇。

现在想来,父亲或许是在圆一个属于自己的水果梦。记得他带着我和姐姐种果树的时候,曾经说过一段往事。那是父亲年少还未分家的时候,整个家族叔伯兄弟们几十号人都住在圩埂上面的祖上老屋。在那个吃饭都还成问题的年代,水果更是稀罕之物。父亲偶然得到一颗桃子,恋恋不舍吃完后就将桃核埋在了老屋后的泥土里,没想到来年春天竟然发了芽。父亲珍而重之地保护起来,用心浇水,悉心照拂。有一年,桃树终于开始挂果了,却因为叔伯们分家,将桃树所在的宅基地划走了,桃树也因为建屋被砍掉了。而那桃树结的就是少见的扁圆形蟠桃。

慢慢地,各家院子里的果树种类变得多了起来,早先的稀罕物,忽如一夜春风来,变成了不足为奇的“标配”。

生平第一次吃香蕉,是在一个阴雨的周末。我和姐姐正在家做作业,邻家奶奶的小女儿打工回来,买了一些香蕉给家里人尝鲜。邻家奶奶于是也送来两根给我和姐姐。在十一二岁的少年心中,大概并没有什么孔融让梨的道德感,我和姐姐立马就无师自通地吃了起来。那香甜温软的口感,让品尝吞咽的间隙变得其短无比,以至于很有一种“猪八戒吃人参果——囫囵吞枣”的错觉,还拿着散发着清香味的香蕉皮,自然地舔舐起来。很多年后,我和姐姐还回忆起那个午后的阴雨天,以及那因为香蕉而带来的味觉盛宴。

姐姐没有读完初中就外出打工了。还记得那天,随着家门口的三轮车送姐姐到车站。看着姐姐背着比自己不小多少的包裹上了汽车,一种矛盾的情绪在心里蔓延开来,有不舍也有羡慕,有难过也有渴望。随车而去的,有我们在无数夜晚讨论的城市幻想。然而,那些年打工挣钱很难。十几岁的姐姐在外面大半年,也没有带回多少钱,不过却拎回一个大大的菠萝。我们看着这厚厚的皮,都不知道怎么吃,问姐姐,她也没吃过。于是,只好用菜刀从中间劈开,然后切成四块,一家四口一人一块正好。这新鲜的菠萝,闻着挺香甜,咬起来硬生生的,那酸涩甜辣的滋味刺激着味蕾,给了舌尖一种从未有过的新奇。这菠萝颇不经吃,一会儿就吃完了,只觉嘴唇火辣辣地疼,再看看对方,都是红肿着的。姐姐不由埋怨起卖水果的小贩,以为买了还未成熟的菠萝。

头一次看见荔枝是在县城。中考时,我们这些乡下孩子,也被大巴车集中拖到县城的考点参考。从未见识过县城热闹喧嚷的我们,一时间“乱花渐欲迷人眼”。在看考点回来的路上,我们从一个小巷步行穿过,一个妇人在巷口叫卖着荔枝,荔枝浸泡在水里,绛红带青,串如葡萄,有吃过的同学就介绍,这荔枝只有城里卖,又如何甘甜,如何价贵,然后自然是一片咋舌与吞津之声。在夏日炎炎的巷道里,那荔枝仿佛一串串珍贵的宝石一样,在清澈的水里散发出丝丝凉意的光芒,烙印在充满渴望的心间。

后来,吃到或者认识一些不曾吃过的水果,天南海北的,国内国外的,当季反季的,新种变种的,野生家养的……奇怪的是,见得越多,吃得越多,心中的渴望和新奇就越来越少。直到某一天才发现,当生活被早已“飞入寻常百姓家”的无数水果包围后,那曾经心心念念的水果,就会像自由呼吸的空气一样变得不可察觉,变得平常平凡。纵使依然有很多价格高昂的水果不能随意消费,却再也没有了最初仰望星空如梦的心绪。

很多事物都是如此。我想,大概是这么多年来,我们国家的路越走越开阔,越走越绵长,也让所有人的心胸和视野跟着慢慢而快速地开阔与绵长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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