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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绿豆,绿豆汤

2023-03-25抒情散文龚静
说来还是两年前夏天的事。那天我在嘉定新华书店举办作品《西门,西门》的签售活动,活动结束后文友们一起去嘉宾饭店吃晚餐。朋友贴心地给每个人都点了一份招牌绿豆汤,绿豆汤刚……

说来还是两年前夏天的事。那天我在嘉定新华书店举办作品《西门,西门》的签售活动,活动结束后文友们一起去嘉宾饭店吃晚餐。朋友贴心地给每个人都点了一份招牌绿豆汤,绿豆汤刚端上桌,我心里就一颤:是小时候难得吃到的绿豆汤——汤水清透明亮,冷而不冰,绿豆静卧碗底,上面盛着一小团糯米,淡淡清香扑鼻。要说和以前的不同,那就是多放了几片百合,更添了几分清白玲珑之气。端起碗舀一勺,糯米韧而不黏,绿豆粒粒分明却酥软,一口便觉清凉。

这么清透清澈的绿豆汤显然不是家常做法。以我在家经常下厨的经验,糯米必须另蒸,绿豆或许也要先隔水蒸一遍,直接水煮不易开花也不易酥烂。如何才能使口感恰如其分,其中必有诀窍。

我想起年少时居住在西门,夏天常常喝绿豆汤。不过那大抵属于“低配”,当年的新绿豆容易烧酥,凉在锅里,午后吃一碗,感觉爽快。有一年夏天跟着大伯外出才吃到“高配”。绿豆汤里放糯米颇有道理,用糯米的温性中和绿豆的寒凉,盛夏其实不适合冰凉入胃,如此一来脾胃虚寒者倒也适合。

我喜欢温热的绿豆汤,吃下去发点微汗,最恰当。想起多年前的夏天,两位友人到访,我端出温热的绿豆汤待客。其中一位先生看到就笑了:“绿豆汤么,哪能吃热的呢?”幸好我备了冰块,临时救急。想想也是,饮食店墙上水牌一律是“冰冻绿豆汤”呀。二十来岁时对冷饮来者不拒,实在是越活越温暾了,连热天里的绿豆汤也不能冰冻了。并非讲究,只是顺应脾胃罢了。不过,绿豆、黑豆、赤豆三豆成汤,就比较中和平正,绿豆清热、黑豆补肾、赤豆利湿,各自擅胜,倒是姐妹情深远。

要说讲究,特地将绿豆出壳而烧汤食之恐怕算得上一例。毕竟不是做绿豆沙,实在没有必要撇掉绿豆壳。家人说,20世纪70年代计划经济时代,阿娘去江西亲戚家,主人烧了出壳绿豆汤款待,这算是有脸面的事。细想一下,出壳绿豆汤大概汤色比较清爽吧,或者口感比带壳的更细腻些?似乎区别不算明显,只不过有个讲头,以示些微凡常里精心的隆重。

绿豆饼也是绿豆必然承担的角色。现在有品牌的绿豆饼和老底子豆沙馅的小方块绿豆饼不太一样,外皮和绿豆内馅不是泾渭分明,馅料分外细致,有时甚至感到缺少绿豆的口感。相比之下,我觉得小时候那种油腻腻的绿豆饼虽品相略粗糙,意思倒是非常明白。

清代朱彝尊所著的饮食典籍《食宪鸿秘》中,“饵之属”卷有“玉露霜”的做法,主方用天花粉、干葛、桔梗和豆粉外,另列一方:“止用菉豆粉,薄荷,内加白檀末。”此处“菉豆”即绿豆。看用料,玉露霜是药食两用的。绿豆粉方子亦然。唐代孟诜所撰《食疗本草》有对青小豆的描述:“疗热中,消渴,止痢,下胀满。”青小豆即绿豆。白檀当然也很有药效,记载有止心腹痛、杀虫、散冷气等功效,只是白檀味辛,不知和绿豆、薄荷相融的话口味如何。

古人对物的使用是顺其性质又物尽其用。以绿豆为例,饮食补养之外,磨成粉则兼具清洁皮肤之功。《红楼梦》第三十八回写到贾府女眷赏桂花吃螃蟹的时候,凤姐“又命小丫头们去取菊花叶儿,桂花蕊熏的绿豆面子来,预备洗手”。这个绿豆面子其实就是绿豆粉,熏了桂花蕊自然级别提升了。我想着,如果再考究点,丫头还得预备盛了水的铜盆,单是以绿豆面子去螃蟹腥气,手上难免沾染豆粉,若以水清洗则完美。这里说的绿豆面子应该称为“澡豆”。据记载大约在南北朝时期流行起来,其时各地香料荟于中原,富贵人家以用名贵香料复配的澡豆为荣。《世说新语》里有个故事,讲的是助力司马家族建立政权的王敦,虽出身世家,却是个鲁武之人,他娶了晋武帝之女舞阳公主,竟把塞鼻避秽的乾枣、如厕后洗手的澡豆,统统当作食物吃进肚子。

说起来,以豆粉为主料的澡豆也不算金贵,只是富贵人家自有方法。据唐代孙思邈《千金翼方》中记述的关于澡豆的奢华配方:“丁香、沉香、青木香、桃花、钟乳粉、真珠、玉屑、蜀水花、木瓜花各三两,奈花、梨花、红莲花、李花、樱桃花、白蜀葵花、旋覆花各四两,麝香一铢。上一十七味,捣诸花,别捣诸香,真珠、玉屑别研作粉,合和大豆末七合,研之千遍,密贮勿泄。常用洗手面作妆,一百日其面如玉,光净润泽……”花的品种多得数不过来,不知还有没有人能复制此配方?但入几味香料香花于豆粉中,当是一些富贵人家的寻常做法,绿豆、大豆、毕豆(即豌豆)的粉末,就是澡豆的通用配方。

记得小时候,我外婆的床底下有只朱红色木质老式茶壶桶,里面有她积攒的南货,如绿豆、赤豆、黑豆、红枣、花生等等,她还在桶里放块石灰防霉防蛀。但豆子还是难免生虫,外婆便淡定地用竹筛筛掉虫子,照样拿来煮汤,我们也照样喝汤——哪能随便扔呢,样样得来不易。如果外婆晓得有人拿绿豆磨成粉来汏面孔,肯定要讲:“罪过,罪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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