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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真情隐约

2023-03-25抒情散文聂元松
陈涛,文学博士,我们叫他“陈班”“涛哥”,我在鲁院读书时他还年轻,但地位高,是我们鲁十七高研班的班主任。

接到入学通知后,我知道了他的手机号。出发前,我就鲁院的各种情况,发……

陈涛,文学博士,我们叫他“陈班”“涛哥”,我在鲁院读书时他还年轻,但地位高,是我们鲁十七高研班的班主任。

接到入学通知后,我知道了他的手机号。出发前,我就鲁院的各种情况,发信息向他咨询,方便准备行李,对面的回答耐心简洁。

见面时,是在鲁院一楼大厅,当时他在报到处的桌子后站着。比较高,不胖不瘦,干净利落的平头,态度平静和蔼。例行公事地跟我握了下手后,顺势对着楼上,指了一下方向说:“你的房间在417。”并交待上课、吃饭地点等有关事宜。

第二天班会时,他对全班同学说:“无论你原来在单位是什么身份,来这里了都是学员。”他说这话时,还是不笑。我心里有点压抑。后来的多次班会上,他也总是这副脸子,让人轻松不起来。

唉!作为一个偏远地区的少数民族作家,我充满了对文学的向往,和对鲁院这座中国最高文学殿堂的崇敬之心,几经周折,乘坐25个小时绿皮火车,满怀期待地来到北京,面对这样的态度(我以为会受到热烈欢迎呢),还是有些失望啊。

我对北京不适应,皮肤过敏,痒,晚上总睡不好,白天昏昏沉沉的,加上缺氧、老感觉十分疲惫。因为与来自不同地区同学间的文化隔核,也不想主动沟通,我并不擅长社交,背井离乡的孤独感,让我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情绪低落。

一天,有人加我QQ,名陈麒安,说是陈老师。嗯,加上了,问我感觉怎么样。(在北京,少数民族总是会受一定关照吧)。还能怎么样啊,很不好啊,可是我不想跟他说。

日子一天天过去,春天来了,天气越来越暧和,鲁院院子里的玉兰树都开始发芽了,展开了春天的笑颜,陈老师的脸,也慢慢地解冻了,他开始和男同学一起打篮球,偶尔也听说他和同学们一起喝酒,后来,还组织我们班篮球、拔河比赛。

“五一”过后,鲁院组织社会实践,一天早晨,大家在宾馆门前的坪场上等车,我看到陈老师拎着一个食品袋,我因为在北方吃不惯,老觉得饿,看到吃食就不由自主地盯着。陈老师注意到了,就对着我说是新疆的馕,给马占祥买的,并说回族同学要特殊照顾。马占祥因为吃清真餐,陈老师担心他路上找不到吃的,特意给他买好了带着。老马当时30多岁了,不能照顾好自己吗?还享受老师如此照顾!真是令人嫉妒。后来我和老马要了些馕吃,算是分享了老师的照顾。老马很是得意,兴高彩烈地告状:“陈老师,元松说哦,你都没给她买馕哦,只给我买哦!”

大家慢慢熟悉了起来,鲁院的时光,在上课、作品研讨、看电影、看话剧、社会调查等各种活动中倏忽而过,转眼就到了毕业时分。

毕业典礼后的第二天一大早,陈老师来看望同学们。我因为只有一趟直达列车,走得迟一些,就陪着他一间房一间房地看,很多同学都先走了,从一扇扇开着的门里往里望去,人走房空,空荡荡地,遗留下的几张纸、或一本书,残存着一点主人的气息,令人不由地伤感起来。看到这样的情形,陈老师说:“每次这样看着,真是很难受!”我默默地陪他转完了所有的楼层,也就必须走了。后来,听同学说,那天晚上,陈老师陪剩下的同学一起吃饭,席间,他哭了。

原来,涛哥的内心,是柔软的,并没有平时表现的那么生硬。我猜,他可能是因为害怕。当我们的班主任,要管理、面对50多个来自五湖四海,性格各异,思想活跃、年龄基本比他大的作家,他心里发怵,所以,才虚张声势地板起那张脸来。想到这个,我心里不禁暗暗笑起来。

离校后,各自回到原单位工作,生活平淡如水。一天,我听说陈涛老师去了甘南冶力关镇池沟村做村支书。期间,我们班的同学组织了一次冶力关池沟村的助学活动,我因为请不到假,没去成。只能在微信上看到活动的零星片段,同学们在陈老师的带领下,捐书、书包等文具、还为池沟村小学捐了个滑梯,他们在一起采风、创作、吟诗、唱歌、喝酒,令人好生羡慕!我看到陈老师穿上藏袍的样子,及被强紫外线照射得黑红的脸,已经完全具备一个藏族同胞的风彩了。

再后来,陈老师参加贵州的一次文学活动,因为临近湖南湘西,顺路来凤凰采风,同行的人有鲁十三铜仁的刘照进、安徽的苍耳、延安的五羊川老师等。我从吉首赶过去陪他们逛凤凰古城,并想接他们来吉首。时值端午节,凤凰古城沙湾人山人海,我们经过时,正是赛完龙舟后抢鸭子环节,鸭子从岸边吊脚楼上,一只只飞下,落入水中扑腾,水中的人们争相抢夺,水花四溅,太阳光照在上面,反射出七彩光芒,岸上的人们指着鸭子的方向,“那里有一只!那里有一只!”大声招呼水中的人去抢,看到有人抢得,就即刻“噢!噢!”地欢呼起来,拍手跺脚地庆祝。那一派水声人声鼎沸,热闹非凡的民间风俗,直看得我心花怒放,恨不能跳下水去,抢它一两只鸭子上来。游道被四里八地赶来的游客、乡亲围得水泄不通,虽然非常拥挤,但我还是很高兴,心想这场景,正好让陈老师一行师友,现场目睹、体味沈从文描绘下的生鲜活色的湘西。

我们费尽心力,才从拥挤的沙湾钻出,朔流而上,一路领略五月凤凰深深浅浅绿的树、红的、粉的、黄的鲜花。石头跳桥脚下,白浪翻滚、河水哗哗地流淌,长着青草、绿苔的青砖黑瓦的古建筑、以及红砂石古城墙上,那些穿着民族服装的老婆婆、和她们面前簸箕里的各色绣品,大家开心地各种合影,此时,我早就忘记他是那个严肃的班主任了。

拜谒沈从文墓地后,陈老师坚持取道怀化乘高铁去长沙,说票已经买好,在长沙还有些事,早就约好了人;并答应我,下次一定去吉首。

晚上,我在微信上,向他问安,他说不舒服,已看过医生,要早点休息。我疑惑地想,他大约很不舒服了,怕给我添麻烦,所以不来吉首了。后来,我了解他甘南期间得了高原病,想必那时正发作了。其实,知道他来湘西,到吉首看什么地方、吃什么、玩什么,我都计划好了的,唉,空欢喜一场。人生,有时,就是如此充满遗憾吧。

再后来,看到他的《山中岁月》,封面是深浅两种蓝色作封底,上面有黄色的月亮,黑色的山峰,米白色、棕黄色、粉色的云,打开封面,扉页上写的话,深深地吸引着我:

我从未如此融入人群,也从未如此贴近自己的内心.

――记我任“第一书记”的二十四个月

认真读来,书中展现的,是另一个陈涛,一个我未曾真正了解的第一村支书、作家陈涛。通观全书,我从中感受到的是,深切的悲悯情怀和诚恳的诗意表达:

《修道》:“他们在生活中很少主动,被动的时侯更多一些。但在我看来,在村民的骨子深处,仁、义、礼、智、信,依然存在。在多次参与修路、环境整治的过程中,我遇到了很多为了集体利益牺牲个人利益的村民。他们在与政府及干部的交往中,通情达理,懂得退让,知道怎样的方式是最完善的解决之道,并且愉快接受。同时,也有一部分人,不知道提供给他们的方案是否可以最大限度上满足他们的利益,所以他们能做的就是拒绝、不合作,或者提出一些根本无法满足的要求……”

修路时,因为要占村民家的地,一家父亲好说话,儿子却不答应,和父亲大吵一架。政府干部无论如何都做不通工作,答复说:“我给别人方便了,谁来给我方便?”并提出一些政策上不允许、客观上做不到的条件。

对此,陈老师笔下,没有过多的批判。而是写了,路修好后,那家的儿子,在那条车来车往的路上,小心地拉着他五六岁的女儿过马路的慈父形象。

《山上来客》:“穷固然是一个原因,但对于这个女人而言,面子才是更重要的东西吧,邻里的风言风语可没几个人能消受得了。”

一个贫困村民,因为拿了不该拿的钱,被干部追回。后来,当她得知没有监控时,就几次三番的到镇政府无理取闹。

对如此匪夷所思的情形,陈老师笔下,也并没有进行无情鞭鞑,而是充满深切的悲悯情怀,试图从她的处境去理解她的行为。

“在人生当中,智育永远都不是第一位的,好好学习,努力学习,非常重要,却不是唯一。消解或者去除头脑中固有的或者即将涌入的愚昧,才是助学活动所要达到的更深层的目的”

“……助学活动,虽是一场公益活动,可对孩子们来说,却是对他们人生的介入,而介入别人的人生是需要对此认真负责的。”

《山中岁月》,通篇充斥着这种慈悲心,这种慈悲,出自人类真正的爱,打动着我——作为一个读者的心。

“在甘南的大地上行走,穿行于高高的山腰与深深的谷底,那些高远与低垂的云,那些宽阔与舒缓的河流,那些翱翔的苍鹰,休憩的秃鹫,满山遍野的羊群与黑牦牛、白牦牛,那些散落的白色帐篷,以及旁边默默的藏獒和吠叫的藏狗,……在这天与地的大美之间,所有的言语不仅被视为多余,更像是一种亵渎……”

甘南的大地上,一切日常的风景,在陈涛的笔下,娓娓道来,充满诚恳的诗意表达。这种诚恳,来自于他纯良的本性,这种诗意,来自他的文学天赋和文学博士的素养。

“在甘南待得久了,随之而来的是长期形成的谨严有序如夏日冰雪般消融。记得初到甘南时,朋友们带我四处游走。从未有过一次旅行是这般的漫不经心,走走停停、停停走走,随心随性,不克制也不压抑自己的内心。被认真与一丝不苟过度训练的我起初多有不适,我不知道目的地,也不知道我会在哪个确切的时间以怎样的方式抵达。

……

的确,谨严有谨严的美,散漫,也有其内在的难与人言的妙趣。也唯有散漫,将自己丝丝缕缕融入小镇的生活里,学会在生活的内部去生活,破除刻板印象,重建对生活及世道人心的认知。

'不确定''可能性'变成了充满魅性的词语,如此迷人,一如海面之下的冰山,丰富巨大,耐人寻味。”

在甘南,陈老师体验着我时常经历的生活方式。我久居边地湘西山城,生活节奏慢,如是下到乡村,就更加不知道哪个确切的时间、怎样的方式去抵达某件事。我习惯于这种生活,并没有认真地去想明白,这不同之间的意义所在。然而,《山中岁月》让我豁然开朗,明晰了这其中的美学意义。

“在甘南的小山村待久了,似乎气息也就变了,再回到北京也就有了陌生感与疏离感。有次外出购物,面对地铁与商场中迎面而来的汹涌人流,一时间竟有些惊惶,甚至有些畏惧,走在摩肩接踵的人群中,第一次感觉到如此的格格不入。回京后时常睡眠不好,辗转反侧难以入睡,每逢此时便格外想念那间遥远的小屋,那间窗外有两棵高大核桃树的小屋子。当我真正回到那里时,如同一株枯萎的植物被投入清澈的泉水中,不管多么焦虑的情绪都会瞬间平静下来,失眠的症状也顷刻间烟消云散了。”

我从中读到了,当年我在北京时的感受。穿过时空,陈老师或许能理解我当年的种种不适应吧。我想,当年与老师、与同学之间的隔膜,或者在漫长的人生中,人与人之间的隔膜,有的就仅仅是因为经历不同、长期生活的环境不同造成的。然而,有些理解,可能就隐约地藏在生活的缝隙里,需要一些时光,需要真心去体会。

我想,我与陈涛老师的相遇,是在鲁院、在凤凰古城、在社会实践的路上,在他的《山中岁月》里。

2021年2月,陈涛老师荣获“全国脱贫攻坚先进个人”,我从照片上看到:他在领奖台、天安门广场上戴着大红花、举着荣誉证书,沉稳大气,杠杠的“强国有我”姿态。嗯,我们的涛哥成为了国之栋梁。他的《山中岁月》也获得了冰心散文奖等各种奖项,7月,该书还出版了增订本《在群山之间》并在北京举行了作品研讨会。

收到陈老师寄给我的《在群山之间》,正是桂花飘香的时节,扉页写着的“人间有味是清欢”,正是我的人生追求,我想,也是陈涛老师的追求吧。

是为祝!祝福陈老师!祝福在群山之间的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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