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湖食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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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响,蟹脚痒。每年中秋节前后,当你感到凉丝丝的秋风送爽,便是蟹熟时节。是啊!农历九月正是雌蟹壳凸黄满,肉质细嫩;十月雄蟹膏脂厚腻,肉丰味美,所以民间有“九雌十雄”之说。
说到“八爪横行腹中空”的螃蟹,那绝对是先生与女儿的最爱。两年前的中秋时节,在牛津大学读博士的女儿遵照导师安排,回国赴位于苏州工业园区的牛津大学高等研究院工作。院方为女儿订了伦敦飞上海的机票,上海虹桥机场离苏州工业园区仅半小时路程,女儿便直接去研究院报到。
思女心切。我和先生在女儿倒时差的几日里,利用周末休息,从北京乘高铁第一次来到“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美誉的姑苏城,已是下午时分。我们“东张西望”走过高铁站并不太长的走廊,看见出站口玻璃窗外向我们挥着手兴奋地大声叫着爸爸妈妈的女儿!我们三步两步跨出出站口,当女儿伸出双臂的刹那,当我拥抱着别离了很久很久的女儿,不禁流下开心的泪水……
坐上出租车,我们聊着天,不知不觉间就来到了苏州工业园区女儿的临时住所。吃过晚饭稍事休息,女儿与我们商量明后两天的日程安排。女儿原想跟我们一起走马观花地看看姑苏古城。但商量来商量去,还是觉得时间太短,无法尽情领略湖荡罗布、水道纵横、小桥流水、鱼米之乡的苏州风貌,更没法去细细品味苏州的桥——特别是张继笔下的“枫桥”,以及苏州的古园林、古刹、古寺,诸如始建于公元前五百零五年的姑苏台,宋代的沧浪亭、网师园,元代的狮子林,明代的拙政园等等,还有那清代乾隆皇帝六下江南去过的千年古镇木渎……而我私下最惦记的是位于苏州新区镇湖镇的苏绣一条街,什么藤熏定制旗袍啦,什么紫色双绣披肩啦……哎呀,真是“目不暇给”,不胜枚举!最后,女儿采取一个折中办法,说反正以后还有时间,这回正好赶上金秋时节,恰是“金毛紫背满壳黄”的阳澄湖大闸蟹刚上市时节,咱们就去阳澄湖畔品一品名震天下的大闸蟹吧!
就这么定了。在研究院同事帮助下,傍晚时分,女儿即联系订好阳澄湖边上一家很有名的蟹馆。第二天一早动身,我们租车来到位于吴中区距离女儿住地约二十多公里的阳澄湖边。司机师傅是位有趣而热情的当地人,一路上操着吴侬软语“普通话”,为我们介绍苏州的历史景观和有关阳澄湖的各种传说。来时的路不是很远,但行人稀少,沿途随处可见的明亮如眸子的小水泊和一大片一大片成荫的绿树,流泄出江南的风情韵致。不大一会儿,车子左转右拐就来到了大名鼎鼎的阳澄湖畔。沿着路标找到订好的蟹馆。由于来得太早,先生与女儿将周边所有的蟹馆“巡视”一遍,货比三家,觉得还是原来订的那家无论蟹的个头、卖相及价格都比较靠谱,随即与老板娘订好饭点。而后,我们一家三口离开蟹店,信步观湖。
阳澄湖,位于苏州城东北五公里,跨吴县与昆山县。湖南北长17千米,东西最大宽8千米,面积117平方千米,蓄水量3.7亿立方米,总水面18万亩,有着蜿蜒曲折9.67千米的沿岸线。盛产“中华金丝绒毛蟹”的阳澄湖,生态环境好,水质优良,一眼望去“万顷碧波水连天”!湖水清澈如镜,碧波荡漾;湖中心莲花岛上的残荷枯枝,别有一番秋天的况味;湖边松软的土地上,成片高大的银杏树、乌桕树,还有许多叫不出名字的树;湖畔水草丰茂,芦苇荡绵延而深远,随口哼一声小曲,便会惊起几只或一群鸥鹭;最具特色的是那些深入湖中的网兜状的养蟹装置,特别引起我们的好奇,只是“可远观而不可亵玩也”……虽然观湖是今天的主题,但是一家三口漫步湖畔,自由自在地聊天谈心,才是今天真正的中心。时近正午,我们准时回到了蟹馆。
老板娘已在门口等候多时。早晨外出发快递的老板,也刚好回到蟹馆。老板请我们到养蟹池挑蟹。先生用心挑拣,尽挑个儿头大的。老板一边瞅着先生挑蟹,一边对我们解说道,阳澄湖不仅盛产大闸蟹,还有多种淡水产品,比如白鱼、清水虾等。我问,是传说中“八仙”留下的“八鲜”吗?老板点头称是。生意人说话圆润,他说,“八鲜”之外,大闸蟹更负盛名,也只有阳澄湖的优良水质,才能养出肉质细嫩鲜美的大闸蟹,绝对是蟹中之王!他看着先生只挑大个儿蟹,就专门对先生“指导”说,好蟹的特征有四点:一是青背,蟹壳呈青泥色,平滑有光泽;二是白肚,贴泥的脐腹甲壳,晶莹洁白,无黑色斑点;三是黄毛,蟹腿毛长且呈黄色,根根挺拔;四是金爪,蟹爪金黄,坚实有力……先生边听边挑,就有点“眼花”,看着那个都好。我调侃道,阁下不是经常说“君子略尝滋味”嘛(下半句是“小人撑死不休”),尝个鲜儿就是了,挑那么多干嘛?最后,先生依据时令,挑了四只雌蟹、两只雄蟹,老板娘麻利地洗净包扎并放进蒸锅。我建议另加一条清蒸大白鱼。先生特地要了一瓶上好黄酒,一壶杭白菊茶,老板娘连同三碟配有姜末的“秘制蘸料”,一起端进包间。女儿说,这是典型的《红楼梦》薛宝钗咏蟹诗“酒未敌腥还用菊,性防积冷定须姜”的吃法。大约十分钟后,热气腾腾的六只壳红油亮大闸蟹,隆重地端上餐桌。
先生用心张罗,主要是为了“吃货”女儿。前些年,先生每年都要早早地向产地订购两筐阳澄湖大闸蟹(八只),父女俩吃个不亦乐乎!女儿出国留学那年,本来早已预订好两筐八只蟹王,不期想女儿却在8月份提前出去了。等到中秋节过后,“八王”来货,先生一个人一边饮白酒,一边吃蟹王,一顿两只或三四只,两天吃下来,左腮帮起了一大片水泡红疙瘩,到北京协和医院一检查,说是淡水虾蟹过敏。悔不当初。从此以后,每逢吃虾蟹,先生就不敢太卖力了。女儿却早已迫不急待,抓起一只就要开吃。先生在旁边“帮办”着,给蟹松绑,起壳儿,掰腿儿,女儿吃得那叫个有滋有味儿!吃过两大只后,才发现爸爸只是拿几条蟹腿剥食佐酒,赶忙说,您也吃呀!
我对蟹却没有太大兴趣,主要是觉得吃起来比较麻烦。先生与女儿将剥现成的蟹黄、蟹肉送与我吃,均拒之,并用清代文士李渔的话回复他俩:“笠翁说得好:吃蟹旋剥旋食则有味,人剥而我食之,不特味同嚼蜡,且似不成其为蟹……”我用手机快速搜出清代戏剧家李渔《闲情偶寄》中关于食蟹“自剥自食”之乐趣,念给他俩:“凡食蟹者,只合全其故体,蒸而熟之,贮以冰盘,列之几上,听客自取自食,剖一匡,食一匡,断一螯,食一螯,则气与味纤毫不露。”这位自称“蟹癖”的笠翁先生还说:“予于饮食之美,无一物不能言之,且无一物不穷其想象,竭其幽渺而言之;独于蟹螯一物,心能嗜之,口能甘之,无论终身一日皆不能忘之,至其可嗜可甘与不可忘之故,则绝口不能形容之。”女儿接着说,还是章太炎先生的夫人汤国梨女士说得干脆利索:“若非阳澄湖蟹好,人生何必住苏州!”
也许是兴致高昂,也许是黄酒的缘故,此时先生与女儿的脑门和鼻尖儿,都闪着油油的亮光,我说你俩都吃“醉”了吧?女儿似乎意犹未尽,但我和先生担心大闸蟹性寒,先生赶忙加劲儿吃了两只。餐罢漱口洗手之后,正好预约的出租车已到,我们起身“打道回府”。
返程时,太阳已然偏西,阳光照射在湖畔的芦苇荡和垂柳上,浑如徐志摩《再别康桥》诗中所比喻的“夕阳里的新娘”;一望无际的湖面上,金色的波光粼粼,凉风轻拂,景色怡人。车子里,女儿还在品咂着大闸蟹的余香,说来年还来这家吃一顿吧。先生一本正经地说,一顿哪够?此时,司机师傅突然从音箱里调出京剧《沙家浜》的著名唱段:“朝霞映在阳澄湖上,芦花放,稻谷香,岸柳成行……”直把夕阳美景“切换”成了旭日东升,霞光万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