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和顺
在和顺,终于见到了心仪已久的女作家蒋韵。那一天,蒋韵穿一件白色毛衣裙,果如想象中的一样,翩翩然具有仙姿。这一次蒋韵来和顺做了两件事,一是召开山西省女作家协会年会,二是参加她的长篇小说《你好,安娜》写作分享会。
我第一次看蒋韵老师的作品,是她发表在2004年《十月》杂志的一个短篇小说《想象一个歌手》。小说写的是柳林一个“伞头”的歌者世界,那是一个真正的血液里有风,超越一切俗世,脱离社会功利标准,进入精神境界的自由人。蒋韵老师下笔如有神,用短篇小说的体量,用一个流浪民间歌手的形体与一生,写出属于每一人的精神向往。《想象一个歌手》隐藏着陶渊明的“既自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和苏轼的“长恨此生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但想不到的是陶渊明与苏轼终其一生的追求,在一个流浪人间的歌者身上实现。前者耽于想象和向往的,被后者真正携带行走大地,那是理想和梦境变为现实之后的镜像。在《想象一个歌手》里,伟大文学家和乞讨者之间,晋朝宋朝和当代之间,空间和时间,意识与形态,被蒋韵老师用想象打通和贯穿,自此气流无阻、纵横天地。
想象力是一个标杆,衡量人类的创造力。回溯人类创造,最早的那一动念,其实就是想象力,想象力是把人类推进到如今这个时代的最大动力。
和顺这个地方最适合想象,“牛郎织女”这样极具想象力的民间故事源于此处就是最好的证明。
想象力,名词解释是人在已有形象的基础上,在头脑中创造出新形象的能力。
行走在和顺大地,触目皆山,东有阳曲山,西有人头山,北有万山,平均海拔1300米以上。以山障目,内省和自观的力度自然会加大,力道大了,就会产生断层,那是物体所承受的与表面垂直的作用力。和顺年平均气温6.3℃,无霜期仅为124天,主要产小米和莜麦。用通俗易懂的话来翻译,这句话的意思是和顺这鬼地方又苦又寒,人还吃不饱。受地理局限的人,以及一切由苦寒造就的人世艰辛,把人往最低处踩,但人的想象力却因此得到培育,那是一日千里的长势,直通上天。这样长期承受生存压力的人,到太行山断裂层一看,层峦叠嶂,壁立千仞,悬崖百丈,与人的内省与自观高度吻合,恰可放飞疯长的想象力。
太行山和人,都在这里断裂,你可以说是巧合,也可以说是造就,但不可否认的是,想象力成了太行山与外界、人与理想彼岸的唯一桥梁,也是唯一能弥合天堑的粘合剂。
我站在和顺的天池边,因为刚刚领略了太行山断裂层,悬崖百丈和壁立千仞带给我的眩晕和震撼还没有完全停歇,就要想象一个仙女在这里洗澡的境况。太行山在晨雾里亦真亦幻,近的山罩在罡岚里,远的山隐在雾气里,眼珠一错,山体都是活的,都在兽一样奔跑。这让我怀疑自己是行走在画中,也怀疑是画轴自己在滚动。真神仙之地,我由此怀疑织女根本就不是下凡,而是一直住在和顺。
清晨,一碗撒面粥端上餐桌,这是最具和顺特色的吃食。撒面粥的做法简单,接近粗暴,就是在熬小米粥快要熟了的时候,撒一把越粗糙越好的玉米面进去,然后使劲搅拌。为什么要使劲搅拌呢?因为如果不使劲,米和面就会煳锅。加入粗糙和暴力做出来的撒面粥,吃起来超乎想象,好吃到上天。如果再往里加点酸菜,那就是鹊桥会般的口感。如此美好的东西,原来只含在简单和粗暴里,并且越是简单粗暴,越是美好无边,就看你能不能接受和体味,就像牛郎和织女的故事,只能发源在和顺这片苦寒的大地一样,就看你能不能融会和贯通。
说到现当代写爱最好的女作家,我要说首推蒋韵,大概不至于遭到反对。事实上这不是我一个的观点,而是许多写作者的共同观点。在那次年会上,怀有人间大爱的蒋韵作了题为《我们的时代需要什么样的文学,作为写作者又该如何回应时代》的讲话。在讲话里蒋韵主席提出,“我们的文学,就该贴近现实、反映时代、反映当前人民的生活”“现实主义天生具有探究时代与现实的精神力量”。我想,有关牛郎和织女的故事,就是现实主义文学,是真正做到贴近生活而又仰望星空的创作,垂范百世。
祖先已经在他们的时代背景下,用想象力创作出属于他们的文学作品,这作品光耀千秋,烛照百代。接下来,就要看我们的了,吃一样的撒面粥,我们的想象力和创造力也照样直通天上,人类实现太空行走就是证明。有相同的地方,那就是生活在同一片土地上,以及对任何形式的捆绑和束缚的脱离和反抗。有不同的地方,那就是把想象力转换成现实的手段。蒋韵说:“让我们继续点燃时代的灵感、创作的激情,挽起袖子,扑下身子,在熟悉的地方、发现新的风景,找到自己的声音、自己的故事。”
我想,下一个在太空行走和定居的人,就是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