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2021年第8期｜宋晓杰：上紧发条的时光宝盒——24节气自然观察笔记（节选）

夏至未至，而我的世界已然“大雪纷飞”。

起初，我想完整地“过”一年，从立春到大寒，沿着季节的河流，乘一叶扁舟，用心“漂流”一回，并仔细地记下河流两岸那些自然而然的花开叶落、风起云涌。似乎没有找到恰切的开场，一场“大戏”总在不停地排演。时光如流沙易逝，如丝绸般难伺候，但总有微温的感动被记忆挽留。我一直迷恋乡野和农耕文明，并借由古人对自然的信赖、万物的信仰，向厚德的土地、无言的时光和智慧的先人致敬。于是，焦灼的夏日自制清凉，在白昼的尘埃落定之后，就着如水的月光，我扶起闪亮的犁铧，一步一步跋涉，一垄一垄种植。

纪录片《自然的力量》中说：世界是由92种元素构成的。这精而少的数字令我诧异莫名，无法接受，转而向走“边门”——我更愿意认为：日子是一种气质。它像人一样，一生下来周遭便弥散着独自的体香。那些由水土、大自然和古老习俗汇成的生命之河，那些代代承袭口口相传的庄重礼仪、古旧风俗、象征意义以及关于时间的古典哲学，或许正是中华民族的压仓之物——对于我们伟大的祖国、宽仁的母土，它们有一个共同的名字：中国元素。泥土、禾苗、微风、细雨、草木、斜阳……正是这些明物质、暗物质，汇聚成为淙淙的美妙光华滔滔东逝。但是，作为时光的对应物——宠辱不惊的金子，却从泥沙中缓缓地沉积下来，依旧恋着长长的岁月和低低的河床。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刀耕火种的蛮荒也好，世外桃源的盛景也罢，任你怎么去理解。但它们就是你的基因、你的骨血。

这一次，时光宝盒悠然亮开歌喉，能走的飞禽走兽、不能动的森林峰峦、来无影去无踪的盛放与凋零，它们的属性尽在其中。花自飘零水自流，云自舒卷风雷动。生物与生态的姿容，生产与生活的指南，生机与生命的轮转。既是对往昔田园牧歌的追忆，又是温故知新的寻根之旅。而年华回馈给你的童年经历、乡村经验，潜移默化地怎样影响着前路和余生？叙利亚诗人阿多尼斯曾经说过：“你的童年是小村庄，/可是，/你走不出它的边际，/无论你远行到何方。”英国诗人华兹华斯也有类似的说辞：“我爱四种旧事物：古书，老酒，故人，还有旧风俗。”

钟在报时，鸟在欢歌。好吧！上紧发条，别让它停下来！在被仓促裹挟着左冲右突的时代洪流中，你要稳住阵脚，大自然是引领精神攀缘向上的常青藤。请像孩子那样俯下身来，给蚂蚁让路，给小草饮水，为天边外流浪的云朵哭泣，为旷野里孤单的稻草人担忧。因为，滚滚红尘中，它们是唯一的——正如你也是上天独一无二的模子缔造出来的“杰作”——记下它们的小小模样吧！否则，再美的风物，再慢的羁旅，走着走着，彼此也会消逝不见……

最喜欢俄罗斯作家索洛乌欣的一句话：“一切离去的，都将通向未来。”于是，我写下了广义的四季和我的一年：我一边匆匆穿行于俗常的事物之间，一边悄悄地游走于季节的河畔；一面匆促地挥手告别，一面热忱地迎接——那其实，是我对无尽岁月的又一次诚实礼赞、公正加冕。

立春：春天的小号

立春，即春季的开始。在汉代以前，历法曾多次变革，立春这一天曾被定为春节，并延续了两千多年。直到中华民国建立后，才确定每年的正月初一为春节。这是一个报喜的节气，一切都值得期待。当你听到“春天来了”的时候，是不是心儿也像梅花无声绽放。立春，最勤快了，是跑在季节最前头的“旗手”。春天令人想起“蠢蠢欲动”的“蠢”字。你看，“春”的脚下有两只小虫子不断地往上拱，春天就破土而出了。

在北方，对春的盼望尤其强烈。立春时节来临，其实还看不到春天的影子。春天像羞涩的女孩还躲在某个神秘的地方。虫子没有翻身，春水没有漾开，大天鹅和丹顶鹤等候鸟还没有飞回。绿色更是没有踪影，它们还睡在厚厚的树皮里、黑黑的土层下，如贪睡的孩子，在冬眠中还没有醒转。但莫名地心里酥酥软软的，如正午的太阳暖暖地照着那样微曛，仿佛心中有着模糊的盼头儿和念想。

立春前后，买上一盆水仙再好不过了。起初，它与高洁、清雅、宁馨这些词根本无关，正如歇后语所言：水仙不开花——装蒜！别急！用不了几天，碧绿的叶片间就会蹿出许多花骨朵儿。接着，白白莹莹的笑脸嵌着鹅黄的花蕊，从绿叶中调皮地探出头来，像小号，吹奏出春天清新、嘹亮的旋律——那是春天送给你的惊喜！它的花语是：团圆、纯洁、吉祥。

雨水：闪亮的珠贝

雨水，即降雨的开始。此时，雨并不大，蒙蒙的、润润的。

在北方，虽然寒冷还不会心甘情愿退场，雪花还会时常光顾，但终究敌不过“润物细无声”的滋润——殷殷切切的小雨飘着飘着，地就绿了，花就开了；丝丝凉凉的小雨飘着飘着，身就暖了，心就软了。雨点滴落在玻璃窗上，像孩子亮晶晶的眼眸，仿佛要向你讲述惊喜和发现。春雨贵如油。这时的土地如焦渴的人，迫切需要雨水的润泽。而一场透彻的春雨过后，大地便为再次孕育铺好了温床。柳丝还没有多少绿色，遥遥望去，正是韩愈“草色遥看近却无”的诗意情景。

生活不仅要有阳光、晴朗、春风，还要有阴影、雨水、寒凉。我们如地球上的一粒微尘，跟随着星辰日月潜行，见证着自然和我们自己的春华秋实、繁盛枯荣。如果“水土不服”，再强大的个体也将面临着灭顶之灾。其中，水之于我们更是须臾无法分离。万物依水而生，靠水而活。水与土一样，已成为我们永远的父母和神明。

我的记事本上有这样两行字：“2017年2月18日，雨水。没有雨。天气晴好。北京。16度，赤脚已经不冷了。南方的朋友在微信上晒梅花。各种花。而北方，还看不到春的迹象。”中国太大了，南北方的差异令人惊叹，何况全球。不过如今，坐在家中就知道人情冷暖、世事变迁。贵州：下了一个月的雨之后要进山采天麻了，入山前要有庄重的吼山仪式。采得的天麻用来泡酒、做汤、炖菜，兼具食物和养生的双重功能。而在坦桑尼亚的塞伦盖蒂草原，男人们带着稍大的孩子外出寻找水源。大约四个月后，当第一场雨丝飘落下来的时候，女人们抱着、牵着高高低低的孩子，早已在家门口迎候——仿佛迎候英雄归来！他们拥抱、亲吻，脸上的雨水、泪水像闪亮的珠贝，混在一起……那情景，让人对雨水充满深深的敬意。

雨水之际，会迎来春节后第一个重要节日——元宵节。元宵节被称为中国的情人节。“众里寻它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这些美丽的诗篇，如温软的汤圆，温柔、绵密、深情。高挑的灯笼、缠绵的细雨、初发的玉兰、悠长的小巷、持伞的背影、叫卖杏花的女儿声，你是否读出离愁别绪？“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雨不大，只是不停……

清明：你看，你看，欣喜的泪……

清明，冰雪消融，草木返青，万物呈现出欣欣向荣的景象。说到清明，自然会想起“清明时节雨纷纷”的诗句。如今，清明既是节气，也是法定假日。我们悼念亲人，扫墓、献花，没有悲戚，只有欣慰；没有眼泪，只有怀念。不过，我们小的时候，却是另外的情形。

那时的冬天奇冷，我们必须穿上一系列棉制品才能越冬。北方的冬天特别漫长，到清明时我们才被允许脱掉棉服。那时候，我们爱玩的游戏是跳皮筋、跳房子、打口袋，可厚厚的棉裤严重阻碍了我们飒爽的脚步。棉裤里衬多是用比较柔软的旧衬衣、旧衬裤连缀而成。虽然妈妈是优秀的裁缝，但我们奔跑、打闹的强度总比妈妈的针脚厉害得多。因此，棉裤总逃不过一次次被撕开的命运。曾经有几次，我偷偷地脱掉棉裤，却总能被妈妈识破，换来的不是一场感冒就是一顿训斥。我热切地盼着清明，因为那是铁定的脱棉裤、换上薄线裤的日子！我常常望着摊在地上的一堆“棉絮”发呆——它像刚刚蜕下的蛇皮，弯曲，微暖，狼狈不堪——对！我们成长的过程就是不断地“蜕皮”……

“轻装上阵”后，我们的心像河水、土地一般松软，像蓝天和风筝一样高远，荡秋千、拔河、踏青、长跑，总之，一切户外活动都比待在屋子里更能吸引我们的注意力。也正是在那样的奔跑中，我们认识了水稻、芦苇、青蛙、蜜蜂、蜻蜓……还一本正经地扛着铁锹去植树。

回来的饭桌上也许没有肉、鱼，却总能吃得碗底朝天——清明时节，我们吃草莓、菠萝、海带、小河虾。空气中总有微甜的、微腥的气息弥漫。我们馋猫一样闻风而动，因此，我们对春天的记忆是确切的甜和香，如糯米团子、糍粑，软、黏，味道正称了春天特有的清新。

谷雨：潜滋暗长的梦

清明断雪，谷雨断霜。谷雨，是春季的最后一个节气。此时，雨水明显增多，天气更加温暖，花红渐渐退去，化作孕育中的果实。而茵茵的青草、枝丫间新生的叶片，像初生的婴孩，也许一夜之间便呈现出来。梅花已谢杏花新。南方地区柳絮飞扬，牡丹吐蕊，樱桃熟了。植物的物语告诉人们：暮春了，已经。

韦奇伍德是英国BBC纪录片的解说员，他说地球像个“蓝绿相间的松露”。而催生、滋养这颗诱人“松露”的正是水。“雨生百谷”。谷雨季正是播种移苗、埯瓜点豆的最佳时节。作家余世存说：“年轻人，你的职责是平整土地，而非焦虑时光。你做三四月的事，在八九月自有答案。”误了农时就误了农事。大自然事先输入的精准程序自有它的密码，能破译，却不能修改。大地是巨大的日晷、沙漏，时序却无法逆转。

在南方，明前茶、明后茶开始采摘，喝春茶正当时。恰巧，“世界读书日”也在此时，一些省份拉开了“谷雨诗会”的帷幕。“琴棋书画诗酒茶”，既有物质的分享，又有精神的提升。细雨绵绵中，笑语欢歌，吟诗作画。新绿正鲜，茶馨怡人，鱼翔浅底，白鹭翻飞，说不定诗的“种子”应了时令，暗中悄悄萌芽了。“春……雨，春……雨/像两个喜兴的人，手挽在一起心就软了/挨在一起，就安安静静地绿了！/暗夜中，我一直坐着，一直/看呵，明明灭灭的灯火和人类/多么微弱！多么执迷！/说到底，他们细小的热爱/——多么值得！”（引自旧作《恰到好处的第一场春雨》）

在我们家乡，会举行“开海节”海祭大典，祈望海神保佑渔民出海平安、满载而归。一些地方“求雨”，祈祷“雨神”降临，为春耕作准备。虽然现代技术可以收获鱼儿满舱，也可以普降甘霖，但是，人们对物候与自然的属性，仍葆有永久的依赖和虔诚的敬意。他们从海上、陆地，一起把祝福的目光望向天空……

东南亚最大的河流湄公河雨季来临时，水量可以上涨20倍，是尼亚加拉瀑布的两倍。与此相对的，等同于美国国土面积的撒哈拉沙漠，有三亿人生活在那里。母象日夜兼程寻找水源；拉着孩子的图布女人也要走三天、到240公里之外寻找生命之水。她们说，没有食物，可以生存两个月；没有水，活不了几天。

小满：我的名字叫“小满”

之所以叫“小满”，是因为这时候农作物的籽粒开始灌浆、饱满了，但还没有达到完全成熟的状态。小满雀来全。辽河口湿地热闹起来！丹顶鹤、黑嘴鸥、大天鹅、东方白鹳、白琵鹭、白鹭、鸳鸯、大杜鹃、东方大苇莺、中华秋沙鸭、黑翅长脚鹬、凤头麦鸡、戴胜、翠鸟、震旦鸦雀、太平鸟、中华攀雀、小黄莺、黄鹂、鸿雁、白鹡鸰……组成了一支悦耳动听的“合唱团”。田野、森林、庭院，处处成为鸟雀欢歌的赛歌场。这是我身居的湿地。鸟语花香的时代来到了！

不是有歌曲唱道：五月的鲜花开遍了原野吗？再来看看花事，盛大、纷呈：槐花、蔷薇、绣线菊、碧冬茄、牡丹、芍药、栀子、玫瑰、月季、白玉堂、打碗花、爆竹花、笤帚梅、马莲、蜀葵、蒲公英……这只是我在小区里找到并认识的花，还有我不认识的请你添加。树呢，杨树、柳树、榆树、柏树、槐树、枫树、火炬树、苹果树、梨树、杏树、山楂、葡萄、桑葚、槭树、迎春、丁香……水果呢，怎能少了水果？南方的朋友发来微信：枇杷熟了、樱桃熟了。

海南我居住的小区，木瓜、芒果、莲雾、菠萝蜜长大了，还有我不认识的许多热带水果。花褪残红青杏小，枣花也纷纷落下。花花草草的美丽世界，爱草木的兴奋情感不知如何表达。

要知道，有的花、种可以吃呢。忽然记得小时候的趣事。榆钱儿本是榆树的种子，因外形薄而圆像铜钱，人们叫它榆钱儿。一天放学后，几个小伙伴发现护城河堤下有榆钱儿，便丢下书包，欢呼着上树。我们每人抱着一棵树，像撸羊肉串一样，过瘾啊！软软的、甜甜的，饱餐一顿！却不知道还有另一顿“饱餐”：因爬树磨破裤子膝盖，被妈妈狠狠训了一“顿”。

不知你是否注意到：二十四节气中有小雪、大雪，有小暑、大暑，有小满却无大满。说明什么？小满即安。小小的满足便是大大的幸福。日本临终关怀护士大津秀一曾记录过千例患者的临终遗憾和后悔的事，调查后她归纳了25项，都是涉及人际关系的，没有一项涉及大自然。葡萄牙诗人罗萨说：“我所认识的天使，伫立在青草和寂静之中……爱大自然的人都是好人。”爱大自然吧！不做后悔的事，那是成为一个好人必不可少的品质。

夏至：荷的心情

夏至，表示炎热的夏天到来了。美国作家约翰·巴勒斯在《自然之门》中说：“三月，自然之门只是微微轻启；四月，门开得稍大了些；五月，窗户也打开了；六月，干脆连墙都彻底推倒，亲和的气流正在四下里自由游弋。”但夏至的气温还没有达到制高点，之后的二三十天才是最热的时候。

夏至是二十四节气中最早被确定的一个节气。公元前七世纪，先人采用土圭测日影的方法就确定了夏至。从天文学的角度来说，夏至是太阳的转折点。这天过后，阳光直射点开始从北回归线“回头”向南移动，我国所处的北半球阳光照射最多，且达到极限——白天最长，夜晚最短。最北端的漠河昼长最长，有17小时；最南边的曾母暗沙昼长最短，有12小时。北京的昼长可达15小时。在北回归线上的地区将出现“立竿见影”的景象。在阳光下，人们看到自己的影子是一年中最短的。

在我国，北回归线经过台湾、广东、广西和云南4个省、区，已建有11座北回归线标志塔。同时，夜空的星象逐渐变成夏季星空——从东北地平线向南方地平线延伸的光带——银河，极为壮美、迷人。天气晴好时，在没有灯光的郊外，可以清晰地看到神奇的夏季星空。

这一天，新疆巴尔鲁克山在等待一场盛大的花事。一夜之间，番红花就会由黄变红，因此要早起采花，及时剥丝，80—100克才能剥出一克丝来。烘干，上市。否则不能入药。

这一天，夏至时值麦收，作为节日已纳入古代的祭神礼典，有庆祝丰收、祭祀祖先以祈求消灾丰年的意思。

这一天，要吃面：“吃过夏至面，一天短一线。”不论是宽面，还是窄面；不论是热面，还是凉面；不论是“老字号”，还是“新品牌”，各地根据不同的习俗和口味，把面吃个碗底朝天，才是硬道理。

这一天，是2007年6月22日，自然之友首次在我国内地举办“夏至关灯活动”。关灯活动的三大诉求是：随手关灯、冷气设定在26度、离峰时才用大型家电。在美丽的夏夜，尝试着关掉电视、放下手机，细细体会：神秘的银河系里闪亮的星星，蝙蝠，萤火虫，茉莉的清馨，小伙伴的笑声……他们仍旧在原地等你，只是你飞速奔跑的脚步不肯停一停。来吧——吹一吹晚风，嗅一嗅花香，听一听蛙鸣，数一数星星。诗人顾城说：“草在结它的种子，风在摇它的叶子。我们站着，不说话，就十分美好。”是的，就是如此美妙的感觉。

这一天，我们读：“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我们读波兰诗人米沃什的《草地》：“这是河畔的草地，葱郁，在干草收割前，/一个六月阳光里的美好日子。/我搜寻着它，找到了它，认出了它。”那些关于夏至未至的故事已成往事，在风中到处流传……

大暑：星星点灯

大暑，是一年中最热的时节，也是夏天的最后一个节气。“小暑雨如银，大暑雨如金。”说的就是这个时令的特征。由于气温高、雨水多，庄稼和植物晒好太阳、喝饱水，白天、黑夜一个劲儿地伸胳膊、抻腿儿，成长速度迅猛。茉莉、荷花等花卉，天气愈热，香气愈浓。小暑时，清凉的荷塘里已长出水灵灵的藕，藕继续在深泥中做着甜梦。不过，大雨使暑热有所减弱，季节逐渐向秋天过渡。

入夜，风轻云淡，星汉灿烂。今天，我们去见识一下美丽的星空！

新西兰特卡波，拥有公认的世界上最干净、最壮观的星空。自2005年起，小镇所在的麦肯奇盆地，就向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世界遗产委员会提交了申请，将这片天空划为“国际星空自然保护区”，希望全球的人都能意识到：拥有清澈的星空对人类的重要性。2009年，申请得到批复，特卡波成为世界上首个“国际黑暗天空保护区”。

我没有去过特卡波，但在澳大利亚的乌鲁鲁，我完成了人生第一堂天文课。那天，在茫茫无边的野外，只有七八十人如孤子般散落在天穹之下。我们沿着小射灯勾勒出的行进路线进入野餐区。八人一桌，除了我和儿子都是外国人（当然，我们也是他们眼中的外国人）。阴天，哪有星星？酒过三巡，我下意识地抬起头。呀！星斗满天！我失声叫起来。此时，话外音响起：“一个人想寻找生命的意义，直到他遇到另一个人，他们共同坐在星空下说，这就是生命的轮回……”沿着黑暗中耀眼的那束指引光柱，我们不约而同地望向天空。不知何时，阴云散尽，如母亲展开她银色的妆奁，璀璨的星辰一一就位。“这是北斗，那是大熊……”

次日晚上，就是中国的除夕夜。我们没有吃到饺子，只给家人打了祝福的电话就无事可做了。白日近四十度的酷热退去，气温令体感舒适。我信步走出房门，坐在门前大片的草坪上望天儿。“看！银河！”儿子一定被我惊诧的喊叫吓到了，他赤脚跑了出来；旋即又迅疾地踅回房间取他的Canon。果然是银河！一长条扬扬洒洒的水系斜斜地挂在天幕，完美得有如布景，不规则，动荡着，飘忽着，大颗的星星清晰可见；细碎的，仿若水晶连缀成的印象派画作一般——它在移动！约半小时后，它像仙女甩着曳地长裙款款飘向远方……我们回头再去寻找猎户的“腰带”、猎狗的“头”。转身时，一颗流星拖着滑软的曲线，飞驰而落。草坪上还有拍摄星空的另一家人，我听到黑暗中他们发出同样的尖叫，还有熟悉的母语……一个半小时后，在远隔万公里的陌生地方，我们迎来了农历羊年的第一天和儿子的23岁生日。

葡萄牙诗人安德拉德说：“做一颗星辰的兄弟，或者儿子。”星星点灯，照亮着我的前程。多么熟悉而温暖的话语！星星遥远而切近，它开启记忆，引领未来。它让你流着幸福的泪水日夜兼程。有人说，一切事物开始时都是爱，事物的存在却是生命。是啊！不管你走出多远、多久，愿你爱这个纷飞的尘世；愿你归来时，仍是那个夏夜星空下数星星的纯真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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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见《草原》2021年第8期）

【宋晓杰，生于辽宁盘锦，一级作家，2012—2013年度首都师范大学驻校诗人。已出版各类文集二十余部，曾获第二届冰心散文奖、2011年度华文青年诗人奖、2009冰心儿童图书奖、第六届全国散文诗大奖、首届“紫金.江苏文学期刊—《扬子江》诗刊奖”、辽宁文学奖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