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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心愿未了

2023-03-26抒情散文吕广阳
一乌蒙山的冬天,有时不像冬天,太阳出来,温度可达到二十余度。若刮西北风,气温很快降到零度以下。今晚就是这种鬼天气,白天还出太阳,傍晚竟刮起西北风,吹飞的雪米子,袭得人脸上生……

乌蒙山的冬天,有时不像冬天,太阳出来,温度可达到二十余度。若刮西北风,气温很快降到零度以下。

今晚就是这种鬼天气,白天还出太阳,傍晚竟刮起西北风,吹飞的雪米子,袭得人脸上生痛。凉城的大街上,看不到几个夜行人。我和大多数人一样,早早钻进被窝,不知不觉就进入梦境。

嘀嘀嘀、嘀嘀嘀……一阵刺耳的铃声将我从梦中惊醒。我随手一摸,用食指在触摸屏上胡乱抹了几下,说了一声喂,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急促的声音,甘林,是我,你二老表蒋元,睡觉了吗?哦,表哥啊,睡了,这么冷的天,不睡觉坐着干什么?有什么事?兄弟,一大晚上打搅你真是不好意思,你小老表蒋自强今天出去,到现在还没回家,我想请你一起去找找。不怕得,那么大个人,怕他丢了不成?兄弟,你不知道,你小老表得了癌症,刚出院,安霞脾气又不好,今天为了家庭琐事和你小老表干了一架,他只喝点稀饭,体质弱,这么冷的天,身上没带钱,我打他电话,他又不接。唉,我们三兄弟,现在就剩下我和他了……从电话中,我能感受到蒋元的焦虑。

不会吧,癌症?他那么好的身体,怎么会……我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兄弟,说不清楚啊,有的人你看他身体好得很,不得病则已,一得病往往就是大病。读书的时候,你是知道的,你小老表武术、篮球,哪样不行?没想到病来如山倒,一百五六十斤的人,这一生病,体重降到九十多斤,还没有一个女人重呢。

唉,造孽啊,他也怪可怜的。你等等,我穿上衣服,马上就来。好的,我先到县医院那边张贴寻人启事,安霞在商贸区等你,你们到县政府那边张贴,对了遇到人,嘴巴放贱点,问哈人家见没见到这样个人。好,我挂断电话,蒋自强、安霞的影像不断在我大脑流转,往事如云烟般涌入脑海。

蒋自强、安霞是我小学、初中同学。在班上,我就是他妈的一个火洞宝,不敢与人交流,甚至不敢和女生打招呼。与我相比,蒋自强比我出众,他可以双手倒立,用手在草地上走来走去。每天晨跑,练习金鸡独立,长拳短打,虎虎生风。他还具有很高的绘画天赋,在省内外拿过几个大奖,他画的富贵花开,有买家出价一万多元,他都舍不得卖。他画的花鸟虫鱼、仕女图,无不让人由衷赞叹。

正因为他家境殷实,又具有绘画天赋,在班上一时风头无两。虽然我成绩在班上排前三,但由于性格内向,并不怎样讨老师和同学喜欢。

也许是因为我成绩优异,班主任老师分座位时,把安霞分与我同桌。她是我们班上最漂亮的女孩,至今我依然记得她卡通画一样迷人的大眼睛、小酒窝,两条小辫子在格子花外衣上荡秋千一样晃来晃去。少不更事的我,不知不觉中竟然对安霞产生了朦胧的情愫。我时不时拿眼睛偷偷瞄她,却不敢与她说话。也许是我成绩好,人也长得不赖,安霞会主动找我谈话,我简单地回答哦、嗯、好。起先安霞以为我高傲,不想理她,时间长了,她就把我当成书呆子,为了表明非我同类,她干脆在课桌上划了一条分界线。只要我越过分界线,她就会一书打来。不仅如此,安霞还会用手肘支撑在桌子上,用手掌托着下巴,把我隔绝在分界线外,把玩着手中的笔,或肆无忌惮地与别人说笑。对于安霞的这种行为,我非常恼怒,就也用手掌托住下巴,懒得鸟她。我的这个回应可能让她意识到她的动作令人讨厌,她就放下爪子,说你专心得很嘛,又自顾与蒋自强谈话。

蒋自强有才,更有勇气。亲戚朋友聚会,他除了用手倒立走路,还会吹芦笙、拉二胡,展示自己的才能,从不怯场。这份自信,为他赢得了不少掌声,每次聚会,他都第一个得到表扬,我似乎成了他的陪衬。我时刻想着让他出丑,好让大家看看他也不过如此,我也不是一无是处。

我的这个想法有些阴暗,但却必须装得若无其事。我明白一旦露出破绽,或和蒋自强公开翻脸,班上的很多同学都将站在他那一边,孤立、嘲笑我小气,于我不利。小气?你们一个调子说话,一个鼻孔出气,人多为王狗多为强吧,不见得哪个的气量大得很,不信,把你们最在乎的东西分给别人试试?蒋自强不就是拳头硬点、会画画、喜欢表现自己么,有什么了不起的?至少我不喜欢像他那样自以为是!

平心而论,我那时的家庭条件,并不比蒋自强家差。要和哪家姑娘订一门娃娃亲,实在是轻而易举。可是我相信也许他们说的是真的,书读多了,人读憨了,眼光高了,要么嫌这个姑娘没上学,要么嫌那个姑娘长得矮,这些理由都有先入为主的成分,因为安霞就是那个高高树立的标杆。对安霞的迷恋,让我忽略了其他姑娘的存在,错失很多天赐良缘,多年以后,我才发现不是安霞比其它女生高出多少,而是我一叶障目不见泰山,成了被爱情蒙蔽眼睛的傻蛋。

安霞害怕数学,偏偏在班上我的数学最好,每次测验前几天,安霞都会放下公主般的自尊,拿很多数学题请我讲解。为了增强她对我的好感,我给她耐心讲解,归纳考点,顺便讲王子公主的故事,表达我朦胧的爱意。

我不敢说我喜欢她,可是我知道,像蒋自强一样的财狼虎豹早已对她虎视眈眈,如果我不先下手,哪天不同桌后,我将再无机会。于是我像做贼一样,用草稿纸写了一封火辣辣的情书,在做课间操时偷偷夹在她的书里。

上课的时候,安霞翻出我写的那封情书。我不相信她和我天天同桌,连我的笔迹也认不出来。下课了,她问是谁将那封情书夹在她书里的,我却不敢承认。她说不是你写的我就乱操了,x他妈,是哪个狗x的把这个夹在老子的书里……

我的脸红了又白,白了又青。

什么东西?蒋自强一把夺过来,安霞抓住他,击打他的臂膀,蒋自强一边躲闪,一边大声念道:亲爱的安霞,你是仙女降临凡间,你是月季开在窗前,你是风霜雪雨雷电,你是我时刻想呵护的……小心肝……一个爱你的男孩……

哇,好有诗意哦,安霞,谁爱上你了?蒋自强用手指了一下我,甘林,只有你小子喜欢舞文弄墨,又坐在她身边,老实交代,是不是你写的?

我没有,我没有,毕竟做贼心虚,颤抖的嗓音已经暴露了我的秘密。不过心中也有一点自豪感:随便你们怎么猜,无所谓。只要有一天,安霞知道我曾经那么喜欢她,就够了。

也不知道哪个烂牙巴骨的将此事传到班主任耳朵里,一个月后,我在主场失守,班主任调整座位,将安霞调到我前排和蒋自强坐。这简直是一个祸害人的脑残决定,他们整天叽叽咕咕,吵得我的心整天不得安宁。于是我憋了一肚子火,啃了几个白萝卜,只要他们一吵我,我就放一串屁,以表达对他们的恶心。

我暗骂蒋自强,这小子球本事没得,靠一张破嘴,竟哄得安霞喜笑颜开。他们笑得越开心,我心里就越烦乱。如果是安霞,我愿与她默然相对,哪怕时间凝固。但安霞倒向蒋自强后,我心里就像吃了只死苍蝇,恶心得很,巴不得他们立即在我面前消失。

有一次开班会老师喊起立,我趁蒋自强站起,用脚掏了他的凳子,蒋自强摔了一仰天,手在桌子上磕出血来。结果就是班会开成了一场批斗大会,我当着全班同学,当面向蒋自强认错、赔礼道歉。我这样做,不但没能让他俩收敛,反而送了一个助攻,安霞将他爹从矿上带来的药品送给蒋自强,并为他包扎。

那段时间,我见到安霞和蒋自强,脸上都在发痒。我在心里自责,甘林啊甘林,为了一个女人,你竟然用卑鄙手段对付竞争对手,我看不起你。有本事你把安霞从蒋自强的身边抢回来,我恭维你是大拇指。于是我购买了画板、颜料,挑灯夜战,画起国画来。然后天不亮,我就穿着T恤衫、运动鞋,练习散打、拳击,我的目标就是打败蒋自强。

我的这种热情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有一天,安霞的父亲到学校来,要将安霞转到煤矿子弟学校去。那时安霞的父亲是煤矿工人,他担心不在身边,安霞会误入歧途。虽然我不愿意看到安霞和蒋自强在一起,但我并不希望安霞走。哪怕她只是一个花瓶,每天看着也非常养眼。尽管我和蒋自强都暗暗祷告,渴望安霞的父亲突然改变主意,但安霞最终还是走了。

那几天蒋自强和我一样,就像霜打的叶子,愁眉苦脸,烦躁不安。生命中的那些晴天,似乎一下子都被安霞带走了。

我和蒋自强的交往,是从安霞走后开始的。那时,一些逼娃爱在半路欺负我们,蒋自强就像健美冠军,满身肌肉,领头的逼娃被他一手抓住像捉一只麻雀样举了起来,在空中转了几圈,从此那几个鸟人见了我们都躲得远远的。

我买了胶水,赶到商贸区,见到安霞。虽然她已经是几个孩子的妈,但脸蛋、身材还是那么傲娇,只是目光呆滞,已经没有了当年的灵气。

安霞手中拿着一把寻人启事,说是刚才复印的,要是蒋自强开机,打个电话就成了,这个死鬼,是手机被偷了,没电了,烂了还是咋的?让这么多人找他,真是气死人了。我见寻人启事上写着:蒋自强,男,36岁,身高168cm,体重90斤,水城口音,没有头发,头戴黑色毛线帽子,脸缺乏血色,上身穿浅灰色厚夹克,下身穿黑色长裤,板栗色皮鞋,1月13日因吵架离家出走,至今未归,如有知其下落者,请告知,必有重谢!并留了电话号码。

这么冷的天,走哪里都不讲一声,甘林,我嫁给蒋自强真是前世造的孽啊!从和他结婚到现在,没得一天好日子过。安霞抱怨。

我说你这样埋怨他就不对了。他考取学校那一年,回家那一天,我不相信你们是在车上偶然相遇。世界上有很多偶然,但没有一见钟情,然后就去开房的。这是中国,不是西方。你觉得是我设计好的?安霞不置可否,反问道,甘林,说句公道话,以我当年的长相、身材、头脑,你觉得我配得过蒋自强吗?配得过你吗?

当然当然,我与蒋自强是同年考取学校的,不过你喜欢的是蒋自强,我只是个失败者。

安霞叹了口气,你和蒋自强考取学校的那一年,由于效益不好,我爹已经没在煤矿上干了,回家务农呢。在矿上生活了几年,我还是见过点世面的,想到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就想为自己找张长久的饭票。我随时都在打听你和蒋自强的动向。那年寒假,我本来是去重庆找你的,因为身上带的钱不多,一犹豫,就在贵阳下车了。如果当年我去了重庆,也许我的人生就变得不一样了。当年你不是正差个女朋友嘛,男人面对漂亮又解风情的女孩,智商为零,我不相信你能抵挡我的火力。

你真是个心机婊。俗话说,女追男,隔张纸,我想我当年可能真的抵挡不住你的进攻。唉,安霞叹了口气,在我心中,你和蒋自强都很优秀,没想后来区别这么大。如果当年我去了重庆,就不会遭遇他妈的瓦斯了。或者,我不去和蒋自强巧遇,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可能都比现在好。这真叫人算不如天算。

踏入专业学校后,高昂的学费和生活费使得原本宽裕的蒋自强家,一下子显得拮据起来。我把心交给他,我相信,和他熬过这段困苦日子,以后我就可以过上少奶奶般的生活。没想到这才是我梦魇的开始。安霞娓娓道出往事。

那时,打工不像现在这样盛行,蒋自强要筹集书学费和生活费,只能卖家里的肥猪和背包谷到街上去卖,换成现金汇到学校去。这样换取只是杯水车薪,当时又不能申请到助学贷款和补助。

恰巧那个冬天,有个人到我们村来办私人煤窑。那里煤炭大、煤层厚、煤质好,村人们到煤窑打工,每天能挣一百多元,力气大耐力好的每天能挣二三百元。在那时,这是一笔很大的收入。村人邻里相互转告,大家都觉得赚钱的机会来了,纷纷到煤窑打工。蒋自强的大哥就是那时加入的,他在煤窑里背了十天煤炭,赚了一千八百元。他把票子分给我们大家的时候,仿佛不是在分钱,而是像随手扔给我一张纸。我说哥,像这样挣,一年挣一万多不成问题。他说,一万多算啥子,这样干一年,挣五万都不成问题。我说那蒋自强读书以后就靠你了。蒋自强大哥看了我一眼说,妹子,我负担重,一个人要养一家人,也不一定有多少余钱剩米。你是自强的恋人,其实你也可以在煤窑干,帮他一把。我……我能成吗?你看见哪个女孩子下井挖煤炭了?蒋自强大哥笑了,打工不一定要下井啊,煤窑上还缺乏个计量员,下井你做不到,每个人从井中背出来,他站在机械秤上,你给他称一下重量,出一下皮,然后记录在本子上,做得到吧?人家下井开一百五,你称秤开一百也是可以的。干半年,就够自强一年的书学费了。这真是个好主意,我想,蒋自强在省城就读,如果我能挣钱供他读书,就不怕其他女生挖墙脚了。于是在蒋自强大哥的介绍下,我顺利成了煤窑上的一名计量员。

煤窑开在一个环山的山沟里,远离山路,地形隐蔽。窑口就像一张大嘴巴,不时有人拖着装煤的木筏,或背煤进出。然后依次站到机械秤上,我熟练地给他们称重,一笔一笔的记录在本子上。矿工的收入是按量分配,因此所有人都很卖力,煤窑前面的炭场里,堆得高高的,就像一座小山。煤窑中,一种呛人的煤气味弥漫着。在洞口外不远,用木料支撑搭了一个窝棚,外面盖了树木枝条,枝条外再覆盖一层秸秆,留有一个门,窝棚内地上放了一层秸秆,窝棚中间安放了一口很大的铁锅,铁锅里堆满煤炭,在熊熊燃烧,累了的矿工就躺在秸秆上睡觉。爹在煤矿干过多年,他担心我出事。塌方、透水和瓦斯爆炸,那可要人命的。我说不要我在煤窑上干可以,你可得要拿钱给我寄给蒋自强啊,爹无奈,对我说没得钱,再说你们又没有结婚。万一养了个白眼狼,不但投出去的钱无法收回,还会被人耻笑。那你就不要阻止我在煤窑上干。爹只得提醒我,为了安全起见,不要下洞子。不下洞子,就不会遭遇塌方、透水事故,从我记事以来,村里私挖滥采的多了,瓦斯爆炸也不过发生过一次。况且,每天矿工进煤窑,我都要将他们身上的火柴、打火机收放好。

到这个煤窑上采煤的矿工,有的是本地人,有的来自外县外乡。累了他们都有抽烟、喝酒解困的习惯。那天我将他们身上的火柴、打火机全部收缴堆在窝棚里,然后守在炭场边,给工人计量。我不知道是哪个该死的矿工没有上交火源,还是偷偷拿走了火柴或打火机,在下井的时候打火抽烟。总之我听到天崩地裂的一声轰响,从煤窑中冲出大量碎片,天空下起了血雨。我也被这股强大的气流波及,被冲到几丈高,落在地上,当即就昏了过去。等我醒来,我发现很多人在哭,煤窑四周血肉模糊,一片狼藉。我的头就像爆炸了似的钻心地痛。我怀疑我是否还有一口气在。我掐了手指,发现还有痛感。在这次事故中,十多位妻子丧失了丈夫、孩子丧失了父亲,我在煤窑外,侥幸捡回了一条命,被拉到中心医院抢救。医生说我的脑水受损,半边头盖骨破裂,需要剃了头发,换头盖骨。我无论不肯剃,又问医生,好了是否会留下后遗症,医生说头盖骨好了问题不大,可是脑水受损,就难说了……

过了两天,蒋自强从学校回来,当看到他的瞬间,我的泪水再也忍不住掉了下来。我问他,我现在变成丑八怪了,打了麻药后,人也不像以前聪明了,他还爱我吗?蒋自强的嘴动了几下,却没有说什么。如果说以前我们是郎才女貌,现在我是配不上他了。他完全可以翻脸不认账,毕竟我们没有领取结婚证。我看得出蒋自强眼中的失望,他并没有热烈地吻我,拥抱我。只是全村人都知道我是他未过门的媳妇,现在他退了,无疑会遭到大家的唾骂。

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我的病治好了。在家的那段时间,我经常自言自语,蒋自强,你这个没良心的家伙,我为你受的伤,现在你却弃我而去。我的大脑有点迷糊,爸妈都以为我疯了。

那年暑假,我听说蒋自强回家来,但几天都没有来见我。我心想,或许他已经忘记了我们曾经许下的诺言。那时我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乌黑的头发重新长出,从长相上,我并没有多大变化。只有我清楚,我比以前笨了很多,这或许才是我的死穴。我整天呆在家里梳妆打扮,为的是等着蒋自强来,给他一个惊艳。我就这样在家里守株待兔。

苍天不负有心人,那天我正在浇花,蒋自强来了。我露出笑容说,哥,你终于来了,我想你想得好辛苦!蒋自强的防备心被我一下击碎了。他给我挑水、喂猪、洗碗……那夜,父母亲借故到姨妈家吃酒,将我和蒋自强留在家里,晚上,我和蒋自强过了一个缠绵之夜……

安霞说着,有些得意地笑道,甘林,不是我说,你们男人一个个都很虚伪。你也许不知道,蒋自强从小就定了一门娃娃亲,她人才不比我差,只不过书读少了点罢了,考上学校后,他就一脚把人家蹬了。我受伤后,蒋自强厚起脸,又到他以前的娃娃亲家请求重新订婚,可是人家已经找到对象了。否则,我还真落单了。那晚过后,蒋自强就离不开我了,接着就是我怀上了他的孩子……

嫂子,你还真行啊,蒋自强就这样一步步被你算计了。走到今天这一步,你也是活该。

甘林,你这样说我,不公平啊,我为蒋自强付出了那么多,见我受伤,他不但不更加坚定爱我,反而想把我摔了。你说我值得吗?

可最后他还是和你结婚了。

是啊是啊,我怀了他的孩子,他是奉子成婚。

结婚后,他要挣钱养家糊口,还要接送孩子上学、洗衣、做饭,你就没有想到帮他一下吗?其实做男人挺不容易的。

我怎么不帮呢?他这是自找的。开始的时候,我每天都要买菜,还洗衣涮碗,蒋自强各种挑剔,嫌我做得不干净,煮饭不是稀就是干,我说你行你做啊,老娘还懒得做呢。

那亲戚朋友到你们家去,你为什么总是摔脸嘴给他们看,人家又不是天天去你家。甘林,我落难那会儿,哪个亲戚朋友想到帮我了?他们只想从中挑拨,要蒋自强把我摔了,重新找个媳妇。我身受大难,还要被人嫌弃,这种亲戚,不要也罢。

唉,我沉默。

对了,甘林,我们只顾谈话,要看下水道井盖、水凼凼、公路上。这几天,蒋自强只能喝点粥,喝什么吐什么,估计活不长了。我怕他激动,一头撞死在车上,或者跳湖。

不知不觉,我们来到一所小学旁。我将寻人启事贴在石墙上,问她你娃儿多大了,成绩好吗?

也不知道是不是遗传,安霞叹了口气,女儿已经长高了,学习成绩一般吧,主要是不会做家务。儿子小时候身体不好,到西南医院治疗,花了不少钱,病是治好了,成绩就不讲了。喏,贴两张启事,就回去吧,他想躲起来死,谁也没办法。

他还在替人取名吗?

早就没有了。你想,连自家的名字都取不好,别个会相信吗?他这一病,一是没有精神,二是看到他那个样子,别个都被吓跑了。

那你们靠什么生活?

唉,他当年画的几幅画,以前人家跟他一万多不卖,现在忙着用钱,一千多元就让别人拿走了。国家也及时给我们上了低保,吃穿不愁,过得也不宽裕。说来不怕你笑话,我从没做过活路,但丢开了拐棍,一家人要吃饭,要买药,只好摆个路边摊卖烤洋芋,每天挣点零花钱。安霞说着,一跤跌倒在路上。

我站在旁边,一动不动。

甘林,你有没有点同情心。我摔倒了你都不拉一把。

我说,该帮的我会帮,这不在我的受理范围之内。

算你狠。安霞从地上爬起来,气鼓鼓地说。

这时电话铃声响了,是蒋元打来的,问我们找到哪里了。这么冷的天,到哪里找去,找不到的话,就从百花园贴过来,各自回家,等消息吧。我早就觉得,这样冷的天,这么大的城市,人找人无异于大海捞针。还不如向蒋自强发送手机短信,说家人都在找他,希望他早点回家。然后我们一面往回走,一面等待,看开机呼能否收到蒋自强开机的短信。

过了大约三十分钟,手机短信提示音响了。我一看,开机呼显示,蒋自强的电话已开机。我说我内急,要找个地方方便一下,躲开安霞,然后拨打蒋自强的电话。我拨了两次,电话终于通了,但没人说话。我就对着电话说,老表,是我,甘林,想和你聊聊天儿,方便吗?

电话中,听得出蒋自强或是打着冷颤,或是声音硬噎,但无论如何,只要他肯接电话,离找到他就不远了。

我小心翼翼地说,这么冷的天,全家人都在找你,担心你。你去哪儿?我来接你,回家吧!

兄弟,回不回家都无所谓了,我的癌症已经扩散,吃什么吐什么,没有几天好活了。

你没听说过有的癌症病人由于心态好,活了很多年不但没死,癌症反而好了么?关键在于心态。

心态?蒋自强苍凉一笑,兄弟,病在我身上,我比谁都清楚,这个病好不了了,就算今天不死,也逃不过明天,后天!与其活着受折磨,家人受折磨,还不如死了算了……

我说,你别做傻事啊,你还有父母、妻子、儿女,这样做你解脱了,可留下他们为你伤心,你忍心吗,你放得下吗?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兄弟,当哥的对不起你!

我说,你没有对不起我,你那样做,对不起的是你的家人。

蒋自强打断我的话说,其实当年你更爱安霞,当哥的为了自己,不但不成全你们,反而横刀夺爱……

这是多年前的事情了,我都忘记了,你还提它干什么?

我必须提。我还记得当年你给安霞写情书,我一把抢过去在班上大声念,目的就是把你的名声搞脏搞臭,让安霞讨厌你,在班主任那儿打小报告把你和安霞调开也是我干的……

我倒抽了一口凉气。

你考取大学后,本来打算寒假到安霞家相亲的。我爸到你家串门,知道这个消息,和我打电话的时候,告诉了我。我一听,要是你去相亲,我就没戏了,毕竟,那时你的家庭条件比我家好,你的学历也比我高,而我所谓的画画,只不过是旁门左道……那几天我天天失眠,苦想对策。我通过家里和朋友随时打探安霞的动态,不经意间听说她来贵阳,到她姑妈家玩,于是我根据消息,好不容易找到她姑妈家外面,打探安霞回家的日子,你别说还真被我打探到了,于是我买了那天安霞最可能坐的那几趟火车的车票,躲在一个角落里观察是否有安霞的身影,当我发现她上了那列火车后,我也像跟屁虫似的远远跟上,制造了一场不期而遇的艳遇……

原来如此。原来你比她更心机……

是啊,兄弟,你说,如果不是我煞费苦心,安霞回到老家后,你家准备好礼物,上她家相亲,以你家的条件,加上你又是正牌大学生,安霞有一百个理由,也无法拒绝你家的请求。要是那样多好,安霞不会跟着我受苦,你也不会多年郁郁寡欢。

你不要自责,也不要设想了,就算安霞跟着我,你就能保证她一定幸福吗?

这还用说,你幸福她就幸福。至少你好歹还有个工作,也没有生病。就算没有工作,一个健康的身体比什么都重要。要不人一走,什么财产,甚至婆娘儿女都是别人的了。

我们先不谈这些吧,你在哪儿,我来接到你,哥俩再慢慢摆谈。

不要了,兄弟,今天我手机一直关机,你想知道我去了哪儿是吧?我去了公证处,我想公证我死后,把器官卖了,为安霞和儿女存一笔钱,但公证处说这个事不归他们管,要我去红十字会。我去咨询,人家又说人死后器官只能免费捐献……唉,我本来想就这样走了,之所以开机,是因为还有一个心愿未了,死不瞑目啊。

你不要把死挂在嘴上好不好?一个人连死都不怕,还怕活吗?

电话中我听到了呕吐的声音。那呕吐物似乎卡在他脖子里,咽不下又吐不出,憋得似乎就要背过气去。我说,你在哪儿,快告诉我,我打120来救你。

蒋自强叹了口气说,兄弟,当哥的对你咋样?

好啊,当年我受人欺负,你不顾自身安危,挺身而出;我没带雨伞,你就算淋湿了,也要把伞让给我;我没带午餐,你不吃也要留给我;我生病,你不辞辛劳将我背回家……你的这些功德,我没齿难忘。

电话中,蒋自强发出难得的笑声说,记得就好记得就好。兄弟,当哥的求你一件事。

什么事?你说。

我的生命就要结束了,可是有一个人我放心不下……我想请你照顾一下……蒋自强说着又开始硬噎。

你不要这样啊,能帮助的兄弟决不推辞。

兄弟,你答应我。如果你觉得麻烦或为难,就当我没有说。电话中蒋自强伤心的哭了起来。

你别……别这样,好,你说,我答应你。

我要你照顾安霞……

什么,这……

兄弟,安霞对我的大恩,我无从回报。我读专业学校时,安霞为了给我筹集书学费和生活费,冒着冰天雪地,到黑煤窑打工,因为瓦斯爆炸而留下终生残疾……是我害了她,是我……害了她……后来她给我生儿育女,打了麻药针,大脑更加迟钝……若非为了我,她今天不会这样,被人瞧不起。本来,以安霞的长相,我死后,她要找个男人嫁了很容易,但是那个男人还那样宽容……宽容她吗?会对我的儿女好吗?老后爹老后妈心肠,想起来就害怕。

那也不一定。你是电视看多了吧,后爹后妈固然有心肠不好的,但也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啊……

兄弟,我知道你很为难,虽然你曾经喜欢过安霞,但她嫁给我后,也许你对她和我,只有恨……我走了,她无依无靠,遇上什么事,没有人给他出点子、拿主意,没有人帮她一下,一个女人,带着几个孩子……好可怜。兄弟,你要记得……你答应……我的事,否则,我……我就算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你这不是强人所难吗?我说,快告诉我,你在哪儿。

哈哈,不用找了,兄弟……我今天带了……很多酒,给自己壮胆,你们找不到……我,等你们找到,我已经不在了……没等我说完,蒋自强挂断了电话。我再拨过去,电话已经无法接通。

我拨通了蒋元的电话,告诉他刚才和蒋自强通话的一切。蒋元听了,唉声叹气。

我心情凝重,回到人行道上。

安霞见到我,问我怎么半天才回来,还以为我像蒋自强那样失踪了呢。

我说,怎么会。安霞,回家去吧,不要找了。如果蒋自强明天不回家,就准备他的后事吧!我打了个车给安霞坐回去,和蒋元坐在一起喝闷酒。

第二天,从城区水库边跑步回来的张大爷说,他们在水库上发现了一具尸体,那尸体没有头发,脸色发白,上身穿浅灰色厚夹克,下身穿黑色长裤,他们已打电话报警。我一面给蒋元打电话,一面往水库边跑去……

学生开学前几天,我买了牛奶、饼干和一些小吃,走进安霞家,与他们吃了一餐饭。我对蒋自强的孩子们说,以后由叔叔送你们上学,你们要好好学习。安霞以为我要搬来和她一起居住,我说我已经在旁边租了一个单间,负责早上喊他们起床,送他们到学校,并一再告诉他们,要学会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几天之后,我给安霞找了一份保洁环工作,从此,她每天起早贪黑,过上了自食其力的生活。

在我搬离她隔壁的那天,安霞说,甘林,你答应过蒋自强要照顾我的,你不信守承诺,不怕他夜深人静的时候来找你么?

我说,现在你已经能够独立生活,孩子们也学会照顾自己,我该走了。蒋自强若地下有知,也当含笑瞑目。

安霞一把抱住我,她柔软的乳房摩挲着我的胸脯,让我有些脸红心跳。甘林,我一个人好冷,你就不能给我温暖一下被子么?难道当年你给我写情书、想到我家相亲都是假的?

我鼓起勇气,用力推开她,叹了口气说,安霞,那些都过去了,忘了吧,好好生活。

望着我离去的背影,安霞呆立当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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