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于爷爷的胜利
是谁在遥望那美丽的云,是谁把思念举得老高老高,换了姿势来眺望家乡的方向,眼里的是饱满的的温暖……
(一)
从农历年里长大起来的爷爷,几乎是“强迫”性地灌输和教会了我中国农民的勤劳。
在我现在的故乡,我们家可以说是外来户。从爷爷辈那代人来到这个叫做三穗县台烈镇的黔东边陲的地方,一住就是70多年,我家从爷爷开始创业的历史几乎与新中国同龄。当年,爷爷以小学5年级之学历,从他生活了20多年的第一故乡——一个深处苗疆腹地的叫做黄平县黄飘乡黄飘村的一个典型的苗寨,考上了贵州省镇远革命专区干部培训学校。彼时,新中国刚刚成立,建国伊始,百废待兴;而深处于祖国西南腹地的贵州,更是生产落后,人才匮乏。那时候,稍微有点知识的人都会被选入新人民政府的办公人员,而我的爷爷是“高小”毕业后通过“应试”入选,地位更加尊崇。
这是爷爷的第一个胜利,却来之不易。
据爷爷在世的时候的闲谈以及家人的流传,爷爷当年能够出人头地,一鸣惊人,在极度贫穷落后的黄飘苗寨里奋发努力,最后成功走出大山成长为一名国家农业银行的干部,为新中国的银行事业贡献了毕生的力量,确实不是一般人能够比拟的。
爷爷排行老三,出生于上世纪二十年代末,家中共有兄弟姐妹六人。按道理,出生于这样子的农村家庭,在民国时期,能有一口饭吃养活一家人就不错了,对于上学读书这种事情完全就是奢望,更何况爷爷既不是长子,也不是幺儿,是没有读书的“优先权”的。但是,爷爷却非常有先见之明,或者说是有些“小聪明”,常常找各种理由推搪农活,趴在当时没有围墙的黄飘小学教室外偷听讲课。对于爷爷的小心思,他的父母亲都心知肚明,但是因为家庭人口能干活的人也多,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再去强求爷爷和他们一起下地干活了。
事情都有两面性,也许是太祖父母的宽容大度,助长了爷爷的大胆任性。有一年农忙,爷爷的家人全都下地干活了,实在找不到可以放牛的人,于是就把家里那头老黄牛交给爷爷放牧看管。但是爷爷却嫌放牛太浪费时间了,他还有好多课本知识没有偷听到呢!怎么办?苦思良久,一个大胆的计划在爷爷心里生成。于是第二天,爷爷在父母家人都出门干活去了之后,就牵着老黄牛来到了后山。上到黄飘高坡顶,望着炊烟袅袅的黄飘苗寨,还有那条蜿蜒曲折驶向山外的公路,爷爷终于狠下心来,拿出镰刀,眼睛一闭,在自己的小腿肚上割了一刀。随着鲜血洒落在牛儿吃过的青草上,爷爷的视线逐渐模糊……
当他醒来时,已经躺在光线微暗的病床上了,而隔着一面斑驳木墙之隔的前面堂屋里,传来苗家草药被煎熬的香味,还有父母轻声的争吵。隔了几天,能下床来但裹着脚纱布的爷爷,因为无法下地干活,驻着拐棍来到黄飘小学,成了一名插班生。
(二)
以上是爷爷第一次“出格”的举动,但却是爷爷极具个性思想的见证,对于之后爷爷能做出更大胆的事情,就见怪不怪了。
后来,已经20岁出头的爷爷,思想逐渐成熟稳重。那时候,全中国解放事业正自北而南,由东向西推进,人民解放军解放全中国的战斗取得节节胜利。可是不甘于失败的国民党旧政府却违背人民的意志,组织起所谓的长江防线,提出隔江而治的妄想,企图凭借长江天险阻扰人民解放军前进的步伐,并在南方各省抓壮丁、征重捐,想以此进行最后的顽抗。抓壮丁抓到了爷爷的家乡,当时,爷爷还未成家,是“一户一壮丁”最合适的人选,父母的万般不舍,爷爷的毅然决然,在黄飘高坡定格成了一幅凄美的送军行。
军队的生活并不是人们想象的激越和美好,对国民党军队从不知晓到逐渐深入了解再到失望,爷爷逐渐看清了这支队伍的性质,那就是不得人心,失败只是时间的问题。于是当部队行进到安徽省地界时,遭遇了一场与共产党领导的人民军队的战斗,国民党的军队被打残打散,就像一盘散沙,抓到机会的爷爷毅然脱离部队,踏上了返回故乡的漫长路途。
回家的路,虽然坎坷,有亲人的呼唤,却是世间最暖的归途。
因为身份特殊,加上乱世纷争,爷爷不敢暴露真实身份,只敢以流浪者的身份一路从安徽步行回到贵州老家,期间所经历的艰难险阻不可描述,所经历的人心险恶记忆深刻。有的地方,治安坠落、强盗横行;有的地方,断路封城、军阀混战;有的地方,大江阻隔、高山难越。大自然的艰险,人力可以踏平;人心的苟且,最让人无力。这些,就是黎明前的最黑之夜。
但是,想到家人的一张张亲切的脸,那一个个熟悉的声音,那一暮暮温馨的欢笑,那一个叫做黄飘苗寨的家,想到这些,爷爷的步伐坚定,回家的信念,始终没有停下。
夜从寒露起,月是故乡明。带着对故乡亲人的思念,爷爷一路南下,在阔别家乡1年多后,终于回到了亲人的身边。
(三)
经历了千难万险回到老家后,经过了一段时间的修整,爷爷的日子逐渐回复正常,趋于平淡,硝烟弥漫的战火远去了,爷爷又成了一个勤劳的庄稼汉。
解放大西南,消灭国民党反动余孽和地方反动武装,人民解放军势如劈竹,新中国的歌声传唱到了苗乡侗寨。
1949年11月,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二野五兵团突破“黔东第一关”进入天柱县,解放贵州省第一座县城,黔东南、贵州的历史翻开新的一页。同年11月,贵州省镇远专区成立,人民从此真正开始当家做主建设自己的家乡。翌年,镇远革命专区干部培训学校开始招收地方少数民族学生,培养自己的少数民族干部队伍。
经过各地方政府层层推荐、考试、选拔,一大批黔东南少数民族中青年被选进镇远革命专区干部培训学校学习各种知识,爷爷是第二批学员。
按我们老家的传统,爷爷应该是“兴”字辈,但是去上学那天,爷爷却把名字改成了潘秀华,即锦绣中华之意,可见爷爷的志向远大。
当时,爷爷要去的校区设在施秉县,离黄平县虽然不是很远,但是爷爷为了学好知识,只好放弃了和亲人团聚的日子,毅然搬进学校里住,此时爷爷的第一个儿子即我的父亲才刚出生未满一岁。奶奶抱着还没有学会走路的父亲,站在黄飘高坡,望着她的丈夫翻过山脊,融入前方公路的人流,逐渐消失在通往山外的公路上。而一年前,爷爷就是翻过这座黄飘苗寨最高的山,去到一个叫做牛岛的苗寨,把杨家的大小姐,我美丽的奶奶娶回家的。如今,这座见证了爷爷奶奶朴素爱情的大山,再一次目送爷爷离开,大山无言,天地却是换了人间。
后来,爷爷从镇远专区革命干校毕业,被分配到了三穗县瓦寨镇农业银行工作,几经波折和调动,我们一家最后定居三穗县台烈镇。在这里,在农业银行工作了30多年的爷爷奉献了自己的一生并光荣退休;而这里,是我出生的地方,也是爷爷的第二故乡。在这里,我听到了太多像爷爷一样奋斗的故事;而这里,是我的梦想起航的地方,也是中国新农村建设的一个缩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