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山且深渡

惊雨

那是我所感受过的，最有进入仪式感的地方——山路迢迢，溪回峰转；到了溪山深渡门前，还要过一座吊桥，跨一道山门。

栈道弯弯，穿过密密竹林，溪声哗然，这溪声让整个山谷愈显安静。沿木栈道拾级而上，两栋黄泥夯土墙的老房子出现眼前。

这夯土墙的老房子，也不是记忆中的老旧模样了，极具设计风格的餐厅、钢架楼梯与门窗，以及三两错落的花草，还有夯土墙上的深渡名字。

到二楼平台，看一看房间名，就更令人惊叹。房间名是——惊雨，云空，山蔼，雨前，笑上，清潭，鸟鸣，石泉，竹隐，解颜。

我住的这一间，叫“惊雨”。

出处是一首诗：“潇洒桐庐郡，春山半是茶。新雷还好事，惊起雨前芽。”这是范仲淹的诗。

《潇洒桐庐郡十绝》，老范的这一诗作，千百年来是桐庐最好的广告词。现在人家来了深渡，就觉得，哇，这些名字太适合不过，范仲淹几乎就是为深渡而写的诗句啊。

笑上

“家家竹隐泉”“心共白云空”“乌龙山霭中”“绕舍石泉声”“笑上木兰舟”……这些诗句，用来形容眼前景，又是多么贴切。

一下子觉得，这个位于桐庐富春江镇芦茨村山野之间的溪山深渡，是一个适宜诗意栖居的所在，也有一个把生活过成诗的故事。

深渡女主人李梅，当初第一次来到深渡所在地时，对着这片溪山看了很久。那时是春天，溪边的桃花刚开，对岸的竹林间掩映着两三座破败的房子。一条溪，也没有桥，怎么跨到溪对岸的山上去呢，李梅犯了愁。

她问身边的先生，对面的人平时怎么出去呢？

靠走呀，翻山，过溪。

那发大水的时候怎么办？

那就不进不出了。

那时她只当是玩笑的话。在平原生活的人，想象不出山里涨大水是什么样子。

这个几乎很少体会生活艰辛的女子，没见过山溪洪水汹涌激荡的可怕。她只是觉得这一块地方太好了，要是在对岸山坡上做民宿，那多美啊！

没有桥，那就造一座桥。

没有路，那就修一条路。

真的动工了，人家说，你怎么选了一个谁都喜欢却没人敢要的地方来做民宿？又偏又野，还要修路架桥，太折腾了。

李梅说，就是这一点让我最动心啊，你看，这里多美啊！

她是江苏常熟人，桐庐媳妇，跟随先生来到了桐庐。常熟的书画氛围浓重，她自小也喜欢文艺，热爱写写画画。之前，她开建材公司，为开发商做配套，生意也做得好，一空下来就是写字画画。她的书法，练了快二十年。

写字带来什么变化呢？回头想一想，这十几年间的故事，或多或少，都跟写字画画有着某种奇妙的联系。

譬如选择这么一个山水之间的所在，构建一个栖居之处，难道不是中国传统文人沿袭千年的意趣和追求吗？民宿房间，墙上的字画，开窗所见的山水，不也是书画和艺术长久熏陶的眼界吗？从外面的世界来到这山里，缘溪前行，超然寻觅，不就是一幅当下的《溪山行旅图》吗？

甚至于床头的册页，餐厅的菜单，都是李梅自己用毛笔手写的——几行娴雅的小字，隐隐传递出来，亦是对生活极致之美的热爱与追求。

李梅和设计师一起，带着柴刀钻进丛林，测量现场，碰撞火花，一点点修改和完善设计，最终，老房子呈现出了动人的氛围。

在李梅的讲述中，尽管架桥铺路、装修建设是无比劳累烦琐，但那些毕竟都只是过程中的艰辛。2018年7月，呈现在众人面前的，如此宁静美好。一座吊桥，仿佛是连接外部世界与理想世界的通道；通过晃晃悠悠的吊桥，迈过一扇山门，就进入一个幽静清雅的所在。

云空

在深渡的房间，可以对着窗外的山景云影闲坐，一坐，就是半天。

云影是缓慢行走的，山色是渐次变化的。溪声连绵不绝，鸟儿窗前飞过。坐久落花多。坐久了，还可以看见五月梅在泳池边渐次开放，听见芭蕉在风中浅浅低唱。

在这样的地方，喝茶，读书，听琴，焚香，写字，画画，把时间调慢，跟自己对话。

美，从来不会带给人任何压力，一切都是舒适极了的。只是在一抬头、一注目之间，它就缓缓地流淌于身边，流淌进你的心里了。

因了溪山深渡，更多的美，接踵而来。

苏州青年书法家秦健，桐庐画家唐逸，都在溪山深渡挂牌了创作工作室。平日里，往来溪山深渡的书法家、画家、作家、诗人络绎不绝。来了，就在欢声笑语中挥毫泼墨，吟诗作画。

慕名而来的客人也很多——来了就喝茶品茗，画画团扇；不会写字也没关系，在团扇上画一枝竹子，写两朵梅花；笔触拙朴也没有关系，画好了扇子，自己带回去收藏。

还有些朋友来学插花。花材是山上都有的，枯树枝，白芦苇，新茶花，野蕨叶，随意地插在坛坛罐罐里，也是别有生趣。也可以在一楼超大的公共空间做植物染，染一块自己喜欢的茶巾……

山居生活，四时皆美。冬天是冷的，而下雪之后，又有隐世之美。春天是欣欣向荣的，春山一夜听涛声。夏天秋天，都有各自说不完道不尽的好处。

李梅在溪山住着，有时也不想回城里去。她常开车往返于桐庐市区与溪山深渡之间，晨昏之时穿越城乡，感受如此不同，而对生活之美的追寻，都在这样的穿行里了。有时候，她甚至觉得自己就是那匹行进在《溪山行旅图》中的骆驼，一路前行，一路所见，缓缓而来的，都是画意与诗情。

夜深时，我在“惊雨”入住，翻读床头主人手写的册页，品读范仲淹的诗句。吟哦之间，一夜深眠。

晨起推窗，半山云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