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宁豆酱
广东潮汕地区土狭民稠,有“三山六海一分地”之说,自古以来,潮汕人对土地的管理就十分精细。久而久之,就产生了一句俗话——潮汕人种田如绣花。我觉得不仅是种田,潮汕人就连做菜也像绣花一般精细。
潮州菜的精细,除了刀功繁复和技艺,还体现在酱碟上,五滋六味,样样兼备。潮州菜素以清鲜为美,酱碟其实是对清鲜的一种弥补,在保证食材原汁原味的同时,又可以让每个人都能口舌欢愉,避免众口难调的尴尬。
潮州菜中的酱碟种类奇多,最常见的有沙茶酱、普宁豆酱、鱼露、韭菜盐水、三渗酱、辣椒酱、梅膏酱、姜米陈醋、蒜泥醋、金橘油、南姜醋……其中,最值得一说的当然是普宁豆酱。
普宁市洪阳镇,是我妻子的娘家,这里出产的豆酱最为有名。洪阳是普宁的老县城,古风盎然,在这里,上百年的老房子比比皆是。我妻子的娘家是“下山虎”的格局,形如下山之虎,以大门为嘴,两个前房为两只前爪,称“伸手房”,以后厅为肚,厅两旁的两间大房为后爪。
隔了一条马路就是洪阳酱油厂,站在二楼的阳台,可以看到成片的黄釉大缸,排列有序,体形硕大,如同盘腿而坐的相扑运动员,风吹过时,送来豆酱轻微而又迷人的咸香。
普宁豆酱选用颗粒饱满、虎头虎脑的东北大豆,工艺繁复,制作周期很长,包括曝豆、碾豆、浸豆、炊豆、饲醭、推醭、推水醭、煮酱、试酱、装酱等环节,放入大缸中天然曝晒五个月,充分吸收阳光的香味,这是其中最重要的工艺之一。每天早上,豆酱接受阳光的沐浴,下午是猛烈的暴晒,到了傍晚,太阳落山,则会盖上尖尖的竹帽。为了让每一粒豆子都能接受阳光的恩泽,工人们每天要搅拌两三次,在这个过程中,它们会像生气的螃蟹一样吐出气泡,生出自然的芬芳。这样制成的豆瓣色泽亮黄,清纯可爱,宛如初嫁的新娘一般娇羞。
普宁人制作豆酱,最初只是自给自足,有多余的,才到街市售卖。据《普宁县志》记载,普宁豆酱的规模化生产、销售始于清道光二十年(公元1841年),其中,以“祥裕号”酱园名气最大,如今广为人知的松兴酱油厂,就是由当时的“祥裕号”传承发展而来的。蔡澜先生对普宁豆酱推崇备至,它的确是很奇妙的东西,很多食物,如果少了这个豆酱的辅佐,就会变得平淡无奇。我记得,有一日吃面,觉得味道十分寡淡,灵机一动,加入十几颗豆酱,稍加搅拌,奇迹就发生了,每一根面条,像变魔法似的,瞬间变得鲜美无比,简直不像面条,倒像是在高汤中浸润过的鱼翅一般。从那以后,我吃面条,一定会加一小勺豆酱。
有人说:“普宁市洪阳镇掌握着1400万潮汕人食鲜的秘密。”这句话说得一点都不夸张,豆酱乃极鲜之物,它是有君子风范的,用它来做酱碟,非但不会抢走食材的鲜味,还会激发更深层的鲜味。
用普宁豆酱焗鸡,是潮汕地区的一道传统名菜。用料除了普宁豆酱,还有芝麻酱、少许的白糖、麻油、老抽,将其调好后,加入芫荽搅拌出香,均匀涂抹于光鸡鸡身,不断按摩入味,最后将余料塞入腹中。为了让鸡肉更加香口,还要将一大块肥肉,切成片,垫于砂锅底部,放入腌好的鸡,加少量的水,先开大火,再转小火,焗二十分钟,中间切不可掀盖,也不加水。将焗的鸡斩块,砂锅里的原汤也不要浪费,加油爆香,勾茨淋于鸡身之上。肉滑鲜嫩,可口悦目,有浓郁的豆酱香,鲜味在舌尖缓缓升腾,那感觉,就像听门德尔松的音乐一般美妙。
豆酱焗蟹是在豆酱焗鸡的基础上得到的灵感,一般以公的青蟹为佳,将青蟹改刀,蟹钳拍破,拍打时切记不能用蛮力,而要用暗力,这样才能做到壳碎肉不烂,将豆酱压成泥加一点白糖和芝麻油。做这道菜还要放入大量的大蒜头,蒜头去皮入油锅炸至金黄,淋上豆酱,中火焗十分钟即可,蟹香、豆酱香和蒜香,交织在一起,鲜美绝伦。
普宁豆酱,馥郁甘芳,在潮汕人心中地位极高,被称为“潮汕人的味噌”,是其他任何调料都不可代替的。味噌与味精,可完全不一样,两者的区别,就像是空中跳伞,一个是打开了伞,缓缓地降落;另一个是没有打开伞,直接坠落在地。
豆酱蒸鱼,是潮汕地区最家常的味道,在豆酱中加入少许的糖,淋于鱼身,隔水蒸之,在水气的作用下,豆酱的鲜味,温柔地渗入鱼身,丰腴滑嫩,那种鲜美的感觉,在舌尖婉约绽放,整个人像是掉进了鲜味的漩涡之中,幸福得不能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