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另一个视角看蒋兆和
在我的家乡山东烟台牟平,有一位王安先生令我敬佩,他凭借智慧与气魄,不仅个人事业有了长足发展,还在艺术领域建树颇丰。他深谙文艺的兴盛与国运相关,更理解“年寿有时而尽,荣乐止乎其身,二者必至之常期,未若文章之无穷”,为此不遗余力收藏艺术佳作,还创建了“蒋兆和美术馆”和“安德利艺术馆”。我从事的专业是艺术教育,怎能不为之感动呢?
对艺术,王安先生有他自己的见解与侧重,他选择的是中国传统水墨画,齐白石先生、徐悲鸿先生的作品都在他的收藏视野中。当他看到蒋兆和先生笔下劳苦大众的群像时,内心产生一种难以言说的特别情感,继而为之倾注大量心血,这便是他创建“蒋兆和美术馆”的初衷了。我与王安先生相识多年,他真诚、质朴,我曾见过他九十二岁高龄的父亲——一位淳朴至极的荣休老兵,门风家训在他们父子身上是如此和谐,一脉相承。
我是从中央美术学院毕业的,蒋兆和先生是我的恩师,“蒋兆和美术馆”几个字还是王安先生让我题写的。理所当然,为了祝贺,也为了纪念,我想说说自己与蒋先生相遇的经过:
1948年,我考入由徐悲鸿先生任校长的国立北平艺术专科学校美术系,第一年的造型基础课由孙宗慰先生教授,到第二年就是蒋先生了。初见蒋先生,我觉得他虽然寡言少语,却和蔼可亲。那时,班上的同学传阅一本司徒雷登为蒋先生出版的大16开本、用宣纸印刷的画册,我看后,敬仰之心油然而生;紧接着,学校在大礼堂举办教师作品展,入门处即悬挂蒋先生的《一篮春色卖遍人间》,令我感动不已;后来也是在学校的大礼堂,我见到了蒋先生的巨幅代表作《流民图》,那真的可以用震撼人心来形容了。
1952年从中央美术学院毕业后,我被分配到新成立的北京人民美术出版社的图片画册编辑室工作。蒋先生创作的一幅《小孩与鸽》,出版社决定以宣传画和年画的方式出版发行,由我来画版式。1959年,蒋先生还在人民美术出版社画过我妻子张平良的水墨写生。
1960年我调回母校任教,与蒋先生见面的机会就多了,加之后来共同参加一系列活动,包括下放农场劳动,使我对蒋先生有了更深入的了解。
1920年,年仅十六岁的蒋兆和离开四川闯荡上海滩,因穷困潦倒准备跳黄浦江,幸亏遇到了恩人黄警顽和黄震之。这与徐悲鸿在上海的遭遇太像了——当年徐悲鸿也是走投无路而想寻短,幸得这两位黄姓恩人的帮助。
1927年,徐悲鸿完成学业从欧洲归国,蒋兆和投奔其门下,二人惺惺相惜,徐悲鸿又爱才,蒋兆和被允许住在南京傅厚岗6号的徐家。蒋兆和跟随徐悲鸿去中央大学艺术系的画室旁听,体会徐悲鸿对艺术复兴以及改革中国人物画的主张,他们还日夜长谈,饱览画册。徐悲鸿本想让蒋兆和去法国深造,请夫人蒋碧薇教他法文,但因种种原因最后未能成行。总之,这段经历对蒋兆和的艺术道路大有裨益,至关重要。
蒋兆和是一位聪明绝顶的奇才,学习能力极强,悟性极高。当年他画的一幅油画人物写生,曾被误认为是徐悲鸿的作品,到了足以乱真的地步,就更不用说他在水墨人物画上的成就了,无论是在笔墨变化方面还是在造型方面,都达到顶峰。
抗战胜利后,徐悲鸿回到北平,当他第一次看到蒋兆和所作的《流民图》时,内心的触动难以用语言形容,他坚信蒋兆和必会成为日后中国美术教育的中坚力量。只可惜徐悲鸿于1953年病逝了。
几十年来,蒋先生为艺术事业费尽心力,难能可贵的是他一直坚持给劳苦大众造像。而他创作的《流民图》,兴也是它、苦也是它,这是一段难以言说的经历——评价一位艺术家,终究要看他的作品。
1986年,蒋先生去世了,中央美术学院的大门口贴了一张讣告,上写“免举办追悼仪式”,悲哉!
让历史来评述、让作品去言说,在我家乡成立的“蒋兆和美术馆”便是对蒋先生另一个视角的诠释。此时此刻,我的心情是悲喜交加的,我衷心希望这座美术馆能不断充实、发展壮大。
今年5月,“蒋兆和美术馆”举办开馆仪式,王安先生邀请我们全家人参加这一盛典。为此,我们斟酌再三,祖孙四代齐出动;对妻子和我来说,这很可能是最后一次还乡了。我还准备了两场讲座——“鲁迅与徐悲鸿”和“徐悲鸿与蒋兆和”,恭表诚意。
我相信王安先生创建的“蒋兆和美术馆”和“安德利艺术馆”会像美国费城的“巴恩斯基金会艺术博物馆”那样——如果来费城没参观“巴恩斯基金会艺术博物馆”,等于白来费城一趟;如果来烟台没参观“蒋兆和美术馆”和“安德利艺术馆”,也将是一大遗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