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那份浓重的痛

黄昏，那份浓重的痛
——再写盼雨
沉寂和迷离，可以弥散痛，也可以涂抹痛。

当痛被轻柔而均匀的弥散开得时候，痛的晕圈便清晰起来，那些附着在痛的肌体上的毛孔，似乎就在呼与吸之间，就拥有了细小却很执着的生命力。轻柔的时光，是孕育痛的母体，那些日常生活中被快节奏的时光隐匿和疏忽的痛，于某一闲散的契机，被时光浸泡得膨胀起来，夸张成形状，突兀成旋律，具化为色彩。 是一个黄昏。天气不是很明朗的黄昏。预报说有雷阵雨的天气，说话间，就被一阵沙尘搅得不成样子了。云在似散非散之间，却很难让人把它和雨水联系起来；天空没了压抑的暗色，没了凉爽的湿气，却也没有通透的色泽和纹路，如同一个面目枯槁的病人，思想处在进与退的彷徨之中。 那时的天空，是一张阴沉而犹豫的脸。它的阴沉，充满着干涸和烦躁，像是被弥散着沙尘的风吹来的；它的犹豫，近乎暧昧，近乎冷酷，细品，竟有几分狰狞的味道。这是一张远离生动的脸，甚至每一个细微的皱纹，都僵硬，呆板，没有任何通往微笑表情的趋势与走向。仰望这样的一张脸，只一刻，便让人联想到青黄不接、联想到病入膏肓、联想到大漠荒滩、联想到贫穷苦难……再一刻，这张低沉的脸分解出黄蓝白三色，扭曲夸张成龇牙的脸谱，哇呀呀地便冲着大地上的苍生万物发起了威力。

入夏以来，对天空如是的感觉，已经说不清有多少次了。 这长久拒绝着生机、湿润与绿色的天空，先是把我的情绪逼到愤懑，继而是失望，再然后，就是痛了。这痛缔结着我的痛根。它远非几件漂亮衣服、几套高档化妆品所能消除的了的。这是一种脱离表象的深层的痛。 从我一生下来，就注定了这种痛的存在。身为农民的后代，打很小的时候，我就亲身体验了父母的不易，也理解了农民和庄稼之间存在的不亚于母女的深厚感情。艰辛的生活，使我很快地成熟起来，对父母也愈发地关爱起来。没有上学的时候，我就开始学着用大灶膛做饭了。一边用铁勺扒拉大锅里的豆角，一边蹲下身子往灶膛里添柴禾，一会儿的功夫，便忙出满身大汗，额头上、脸蛋上，不知什么时候沾上了灶膛外缘的一抹抹黑灰。日头落山的时候，爸妈扛着镐锄从很远的责任田里回家，我慌忙为他们打上一盆清水洗脸，再放上那张褪了色的八仙桌子，摆上自己做好的饭菜。父母吃了一口我炒的豆角，相视诡秘一笑，我不知为何，亲自尝尝，天啊，豆角还生生的呢，怎么能当菜入口呢。 那时候，家里最常吃的晚饭就是玉米面糊糊。锅里的水快要沸腾的时候，使劲往盆里的玉米面里倒水，搅拌，待玉米面和成稀泥状时，便一股脑地倒入锅里沸腾的水里。那时，做玉米面糊糊成了我最拿手的一道饭，一次，母亲事先没有跟我说，往面盆里放了白面，我却照样往盆里倒了很多的水，结果一顿美味的疙瘩汤被一种四不像的面食所替代，我的心里，别提有多遗憾了。 在家常便饭基本上学会之后，我也长大到有一定的体力下地干活了。那时家里的水田还没有毁。逢上插稻苗的时节，我也穿上一双妈妈的旧水靴，在方方正正的水稻田里插秧干活。我和母亲分站在稻田的两头，手里各自把持着两条线，把线抻直，再把栓线的小木桩插在水田边上，猫下腰便可以沿着笔直的线插秧了。秧苗被父亲从苗床上铲下，一块块的，巴掌状大小，我用左手握着巴掌大的秧苗，右手的拇指和食指从左手的秧苗上掰下一小撮，就势沿直线插入水里。我干活很认真，也很有窍门，插秧时，动作麻利，掰的秧苗数目适宜，一下一下很有节奏的插入田里，啪啪，啪啪，随之溅起一串串银白色的水花；我身边的秧苗很快被用完，挑稻秧的父亲便把稻秧随手甩到我的身边，啪啪，啪啪，溅了我满头和一身的水。我依旧头也不抬地继续干活，倒是沿着田垄走过来的路爷爷的一番话惹得我抬起头来：“看这小丫头，多要强，手多快，插的秧苗多齐整！” …… 我参加工作之后，就很少干农活了；调到小城工作之后，时间和体力，就更让我没有了干农活的资本了。 可我对庄稼的记挂程度丝毫未减。每逢播种和收获季节，我的心就会和身在老家的母亲一样的紧张、担忧，一样的喜悦、激动。 今夏，久旱无雨。这无边的干旱，骤集在一起，阻挡住了刮在我身上的任何一丝风息、投射到我头顶上的任何一片阴凉。我心底深处潜藏的那个痛根，也狠命而强烈地滋生起来了。 那个黄昏，久置我心头的痛，正是被天空那张干燥而沉闷的脸徐徐弥散开去的。寂静的时光，一圈一圈均匀地向外荡漾，痛，披了一件淡定的外衣，和我缓慢迈出去的脚步，一点一点，一点一点，通向未知的远方。 走下去，以这样的角度走下去。夕阳依旧没有丝毫亮度，很是无力地从坚硬的楼体、无精打采的树木上滑落下来，滑落下来，再弥散到并不清新的空气里。沙尘已逝，可它的痕迹依存。这痕迹和惨淡灰暗的夕阳融为一体，削弱了映入我视线里一切的生机，包括那丛红绿色彩对比鲜明的玫瑰花。 昨晚的那个噩梦依旧清晰。梦里的母亲病了，病的很重。她紧闭着眼，纵是我再大声的呼唤，她也只是勉强把眼睁开一个小缝隙。她的脸色苍白，嘴角挂着一抹血迹。我抓着被角，歇斯底里的哭醒了自己，哭醒了爱人，哭醒了酣睡的女儿。此刻，那哭声分明又被这匀净的黄昏显衬得更加清晰起来了，且随着时光的晕圈，一点点，一点点的，弥散到天空的深层，更深层。 其实，我刚刚过完端午节从老家回来。母亲很健康，她曾故作轻松地对我说：旱也没有关系，玉米苗长出那么老高了，我心里有底气呢。说这话的时候，母亲的声音，如同被抽走了音质一样的空。我感觉到，母亲那故作轻松的背后，是一颗和干燥的气候一样焦灼的心。 庄稼干旱，却没有多少人家去浇水。一是油价太贵，农民们都舍不得花油费；再就是浇水设备闲置多年，多数破旧不堪；即便是千方百计把设备修好，干涸的水井，也引不出足够流量的水，这对饥渴的秧苗来说，是无济于事的。所以，归根结底，便只能指望一场通透淋漓的雨水了。 母亲脆亮的声音被抽空了，我也快变得神经质了。雨水，快来吧，让庄稼、母亲、我和老家的所有人，在这个炎热的夏季，拥有一次真正出自内心的欢笑吧。

[ 本帖最后由 夏日荷风 于 2011-6-7 16:24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