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金巷的理发师
去旧城区的乌金巷做头发,一进门就看到理发师小陈正边打电话边哭。一个卖保险的女人尴尬地坐在一旁,替小陈叹着气。我看了看,没跟已经泣不成声的小陈打招呼,扭头出门,到对面的阿三油煎店吃饭。
饭菜难吃,倒是听见哄着三岁女娃的老板娘不停地接着外卖订单。一帘之隔的厨房里,大约是她丈夫的男人,正将锅碗瓢盆弄得叮当作响。整个饭馆里只有我一个人,窗外的乌金巷有些冷清,好像人们已经提前回家过节,就连空气里都荡漾着一丝孤独。
草草吃了几口,就又回到小陈的理发店。她已经哭完,眼睛红肿,原本就粗糙暗沉的皮肤,因为睡眠不好,眼袋愈发地下垂,仿佛那里挂满了她在人间的苦楚。卖保险的女人大约觉得这不是一个推销的好时机,讪讪地说了几句废话,就起身离去。
我直截了当问小陈:给谁打电话,哭成这样?
她的眼泪再次像开了闸的洪水,汹涌而出,并用提高八倍的似乎要把整个理发店都掀翻的声音颤抖着控诉道:“我大嫂太过分了!我弟弟得癌症快要死了,当初大哥大嫂动不动就跟弟弟要钱,有数的欠了10万块,没数的几百上千,加起来不知有多少!可是现在,弟弟因为没钱买药,我让他们汇钱,我从呼和浩特买药回去,结果我大嫂直接说没钱,又说弟弟自己有钱不治病,怨谁呢?他们就是这么狠心!如果我弟弟有个三长两短,我会怨恨他们一辈子,再不跟他们来往!”
我直接骂小陈:你能不能先把自己的事情管好,再管别人?他们的关系怎样,跟你有什么关系呢?你看看你自己,二十岁来呼和浩特,现在四十岁了,一分钱没存下,一间房子没买下,一个好男人没找到,开个理发店却越开越偏僻!我要是你,早就存下三套房,租下一个大理发店,雇人理发当老板了。难道你还没看明白,一切都是钱的事?你如果有钱,直接拿出钱来给弟弟买药,现在还会跟大哥大嫂纠结这些破事?你知不知道人过于善良,有时就是笨、傻,就会被人欺负啊?
小陈终于被我骂得停止了哭泣:“我的钱刚刚拿去交了店铺租金,一分都没有了。你说得对,都怨我太笨了,找了一个又一个男人,可他们都在花光我的钱后离开了我,现在我再也不恨他们了,只恨自己那时太傻……”
两个人一时间找不到话说。一个男人打电话过来,问小陈吃饭了没有。小陈冷冰冰地说忙,便啪一下挂断了。我问,又有人介绍新男朋友给你了吗?她说不是,她交了几百块钱的年费,在相亲网上找的网友,还没有见过面,只知道这个人在呼和浩特打工,每个月三千块钱工资,在老家县城有一套房子、一个车库,但卖了也就值二十万。她觉得不靠谱,淡淡地先聊着。我说千万别相信网上的男人啊,她说她也不信,可是因为好朋友莎莎在网上找了一个好男人,已经结婚生子,而且男人有一份月入八千元的正式工作,还有房子,父母在三亚也有房产,她就怀着试试看的态度,也去注册了一个号。不过莎莎也是在网上找了10年才碰到这样一个好男人,算是万里挑一,剩下来的估计也没什么好的人了吧?
无意中又聊起她的腰椎病,问好一些了没有。她突然兴奋地向我推荐一种传统疗法,虽然说不出名字,但据说不管什么病,吃半年药肯定好,而且连听三天课,病就会好大半。她当初带弟弟去听课,听了三天,病就感觉好了许多。我笑她:那是吃的药在起作用,不是听课听的,如果病都这样好治,还要医生干什么?
“不,真的有效,我开始也不相信,但我周围好多人都听课听好了……”
我知道小陈有陷入虚假宣传的麻烦,便叹口气劝告她:“小陈,千万别再相信这些骗人的把戏了,你要努力攒钱,学会好好爱自己。至于爱情和婚姻,暂时不要勉强,人生会慢慢好起来的。”
小陈看看窗外冷寂的街巷,低声回复我说:好吧。
做完头发出门,已是晚上10点。夜空中一颗星星也没有,但我希望某一天,会有那么微弱的一颗,照亮小陈深巷中隐匿的店面,照亮她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