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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3-30抒情散文李祯
在刚刚过完第十个生日时,父亲给了我一个“惊喜”,他和母亲离婚了。之后,我再也没见过母亲。我忘记了那年的生日是怎么度过的,只记得,在临近生日前,母亲要带我去市里购置新衣。……

在刚刚过完第十个生日时,父亲给了我一个“惊喜”,他和母亲离婚了。之后,我再也没见过母亲。我忘记了那年的生日是怎么度过的,只记得,在临近生日前,母亲要带我去市里购置新衣。

我们家住在沣镇,距离市区不远,坐出租车大概20分钟;但父亲做生意不顺,我家常年负债,我们只能坐158路公交车。158路公交车要途经周围的几座村庄,往往绕下去,路程就比较远了。不过,我欣喜若狂。一方面,我有两三年没有换新衣服了;另一方面,我的大部分衣物都是在市集上所购,一件几十块钱,虽然便宜,但掉色严重。看着同学们身着李宁牌运动服,在羡慕之余,我颇为无奈。于是,我催促母亲赶紧行动,母亲却冲着我微笑,然后走向了客厅里的一面落地镜前。我不知道那时母亲是否有所意识,她必将离开我,离开我的父亲。她站在镜子前,精心地打理着头发,阳光透过玻璃窗,打在她的身上,我看到空气中的尘埃在她周围不断飘浮,使她显得美丽极了。她换上了一件红色的羽绒服——那是父亲几年前给她买的,方才拉着我的手,走出了家门。

母亲是有些内向的,见了邻居,总是点头,报以微笑。我不知道是不是性格上的不合,导致她和父亲的婚姻最终走向了覆灭。不过,母亲确实更喜欢跟植物打交道。我家院子里种满了叫不上名字的花儿,不论四季如何交替,我感觉永远活在了春天。可那天她好像突然变得分外热情,在去往公交站牌的途中,接连问候邻居们身体状态、儿女的工作,还有他们地里庄稼的收成等等。虽然有些不适,但我没有多想。我想早点到达市里,在买完衣服后,我还想母亲带着我四处逛逛。

在沣镇,158路公交车只有一个站点,位于镇上的菜市场附近。还没有抵达站点,我就看到那里围满了人。他们跺着脚,搓着手,在望向公路尽头同时,大声咒骂着。他们用尽最难听的字眼,咒骂158路公交车车辆稀少,而且,总是晚点。母亲把我拉到一侧,和愤怒的乡亲们隔着两三步的距离,共同期盼着158路公交车的到来。等了大概半个小时,我没有看到公交车的影子,不免有些心烦。我问母亲,怎么还没来啊。我的脚都站麻木了。母亲没有抱怨,让我学着乡亲们的样子,在地上使劲跺跺脚。这时,人群里不知道谁传过来的消息,158路公交车不是晚点,而是有一辆车在中途出了故障,所以才迟迟没有出现。

等候了几分钟后,一辆158路公交车出现在了众人面前。几位乡亲走向马路,准备率先闯进去,人群沸腾了,开始纷纷向马路边沿挪动。可是,它没有停下来,动作迟缓地在我们面前驶过了。我看到车里人挤人,再也没有我们沣镇人的一席之地。我等候着,之后接连几辆公交车终于慢吞吞地停靠下来,但每辆车只能挤进几名乡亲。有一部分乡亲没有继续等候,招手拦出租车,消失在了众人视野中,我和母亲却在原地等候着。

终于,站台附近只剩下几个人了。我和母亲上了车。不过,车里很挤。有一位中年男子站在我的身后,他的背包硌着我的背部生疼,我想要挪动身体,但寸步难行。我长得矮小,抓不到扶手,只能死死地抱着母亲的腿,防止因为车身的摇晃,自己被甩出去。我感到快要吐了,呼吸都成了问题。我不明白,母亲为何不打一辆车,我们现在简直是活受罪。我问母亲,要不咱们下去吧。我看到下一个站点处,有一辆辆出租车驶过。母亲颇为无奈,抚摸着我的头,说,再忍忍吧,马上就要到了。我不由得望向车里的站点表,下一站要驶往良乡,距离淄博饭店站还有将近10站(淄博饭店是我们要下车的站点)。我唉声叹气,强行忍耐着身体上的不适。陆续的等待,已然使我丧失了热情,我不再热衷于添置新衣,只想早点下车,买完衣服回家。

在距离淄博饭店还有五站的时候,有人开始下车了,车里开始变得开阔。我不再紧紧搂住母亲的腿,而是把双手牢牢地抓在面前的座位上。有一位二十多岁的青年,坐在座位上,正玩着手机。车里响起下一个站点即将到达的声音,这名小伙子收起手机,准备朝车门走去。我没有坐上去,而是准备把这个座位让给身旁的老大爷。可是,还没等我开口,母亲坐了上去。她是在为我抢占座位,她让我赶紧坐上去,表情既温柔又急迫。我们家负债累累,那是她能为自己的儿子所做的唯一的事情。

不过,我怎么能够理解。羞耻,一种莫名的羞耻涌上心头。我极其气愤,向母亲咆哮:我们身旁还站着一位老大爷呢。车内一时寂静无声,时间突然凝滞,车里的乘客当场石化在了原地。唯有车窗外的风景,像电影默片般,静默地流动着。我看到母亲在自己儿子面前,一时不知所措。她强忍着泪水,假装对我微笑,在离开座位的同时,泪水还是顷刻掉落了下来。

记忆是如此的奇怪。我和母亲经历过无数次欢笑的时刻,但我唯独记住了这一次。我记得,那年我马上十岁了,却拥有了某种男人身上特有的东西。我没有向母亲道歉,狠狠地扭过了头,假装不认识她。诗里说,每当想起后悔的事,梅花便落满南山。母亲走后,我家院子里的花草没有人打理,全部凋零了。

我,永远活在了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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