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炕的温暖记忆
小时候,我们家住的那个大院子可谓深沉阔大。院门开在北边,那两扇门亦是阔大,要两个人同时推动才能关闭。我刚刚住进那个大院子时,那两扇大门夜夜都要关拢,“吱呀”推动,“哐啷”关定,大门上开着一个小门,小门轻便许多,夜里如果有人出入,只需轻轻开合。
院子的南边原来也有两扇门,后来被工人用青砖封死。院子大,东边有三排房子,西边有五排,每排皆有七户人家。晚饭时节,家家户户炒菜煮饭,炊烟从屋顶漫上去,再沉下来,像是平地上的烟岚之气。
院子东边靠着一条护城河,河边种着两排青杨树。每到黄昏,树上栖落成百上千只鸟雀,阵阵叫声稠密响亮,聒噪中有一种说不出的喜气。青杨树下矮的那一排是紫穗槐,紫花黄蕊,虽是草木,却有一派锦绣之质。这条护城河当地人只叫它“壕”,若再加一个字,就是“城壕”。
夏天涨大水时,白茫茫的一壕水与两岸平齐,只见燕子贴水飞行,好不欢喜。
其实,我是想说说土炕的事。那时候,家家都有土炕,几乎没有睡床的人家。炕的好处在于,它不会一有动静就“吱呀”作响。一条大炕睡五六个人,五六个花被窝挨着一字铺开,花团锦簇。
民间的寻常生活,亦是那样有红有绿。冬天,炕火是必须要烧的,所以即使数九寒天,睡在上面也是暖和的。
土炕还分南炕和北炕。南炕就在屋子的南边,太阳一直都能照在炕上,而北炕自然在屋子的北边。一般来说,炕的面积要占到屋子的三分之一。
也有一间屋子里有两条炕的,叫南北炕。这样一来,屋子中间的地方就小多了。一间屋里有两条大炕的人家一般都人口多。比如说,老父母睡南炕,孩子们或小两口睡北炕。
陕北的窑洞是圆顶,炕照例是要占到整个窑洞的三分之一。外面下着雪,刮着风,人睡在土窑洞里的炕上,该是多么温暖,多么惬意。
在北方,最小的炕是棋盘炕。这种炕一般都在堂屋里,只占堂屋的一个小角。小炕通常和灶相连,北方的土灶一般都有两个灶孔,前边在炒菜,后边那一个灶孔上的小米稀粥也许已经熬好了。或者正在煮着一小锅砖茶,满屋子的砖茶味。这样的炕上可以放一张小饭桌,一家人坐在上面吃饭是很合适的。但你必须学会盘腿,一顿饭吃一个钟头,你得盘一小时的腿。要是喝酒,而且是喝慢酒,比如从晚上六时喝到十时,照例得盘四小时的腿,这是要有功夫的。这样的炕,也只能睡一个人或两个人。
在北方,客人来了,主人便会马上说:“上炕上炕,脱鞋上炕。”这话现在是听不到了。因为即使是在北方,现在人们也很少睡炕了。记得那一年,朋友老金从上海来我家,他对我说:“你要是想在屋子里盘一条小炕的话,你就打电话给我,我带上瓦刀来给你盘条小炕。”可见,他是知道炕的结构的。我现在还在想,什么时候去乡下买一个院子,到时候请老金过来盘一条小炕。
会盘炕的人现在已经不多了。炕盘不好,生起火来就会“打呛”,“轰”一声,像是爆炸了。屋子里马上都是黑灰,或者烟不从烟囱里出,而是都冒在屋里。而最可怕的是“打呛”,有时候会把灶上的炒菜锅都给掀起来,使人怀疑灶里是不是埋了一颗定时炸弹。
小时候,我住的那个大院子的家里有两条炕。里屋是大炕,外屋是小炕,就是我说的那种棋盘炕。父亲和朋友总是在外屋的小炕上喝酒,动辄喝到后半夜,外边的大雪,飞飞扬扬早已一两尺深。
对我而言,那是人生的一段温暖回忆,美好而绵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