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的花喜鹊

抱书返家的路上，手机响了，我就把书箱放在小路上，专心接电话。忽然发现一只花喜鹊站在我脚下，豆粒大的银灰色小眼珠翻滚着，歪头瞅着我，修长的尾巴微微翘起，背部的羽毛是蓝灰色的，微微泛着光泽，肚子下面的羽毛是洁白的，尖尖的长喙，有点像啄木鸟的长嘴。我的脚往前移了一下，就要碰到它的身子了，它却一动不动。我感到奇怪，竟然还有不怕人的小鸟？我一边接电话，一边俯下身，伸手抚摸了一下它的羽毛。花喜鹊迅速往后跳开，冷不防啄了一下我的右手。猛地一阵疼痛，我啊了一声。朋友在电话里说，怎么了？我还没来得及解释，左手又挨了一下。低头一看，啄的地方都渗出血来了。而这只喜鹊见我有了防备，转而如同啄木鸟一样使劲啄我的书箱子，看样子非要把乔伊斯从里面啄出来不可。“一只鸟啄我了。一会儿再打给你。”我匆匆向朋友解释了一下，连忙挂了电话，俯身驱赶啄箱子的花喜鹊。花喜鹊见状，跳着脚后退几步，就要振翅向我冲来，我有些怕了，急忙把棉上衣的帽子戴在头上，以防止它攻击我的头部。接着我摆出进攻的姿势，朝向它抬起脚，喜鹊却知趣地停止了进攻，扑棱一下飞走了，直接飞到不远处一楼的院子里，停在一个木架子上，“嘎”地叫了一声，算是和我打了个招呼。

听到这一声叫，我想起来了。最近中午，老听到“嘎”的一声，尾音很长，尖利而响亮，不像乌鸦的叫声，也不是喜鹊的叫声，中间停顿一分多钟，第二声又起。我和妻子猜测，这是谁家养的小鸟在叫。这声音一点也不优美，简直是聒噪，叫得让人心烦，把我的午睡一次次搅黄。疫情期间，大家都憋在家里，天天面对这样不优美的叫声，确实让人恼火。看来，制造噪音的，就是这个花喜鹊了。它所栖息的方位，在我家楼房的东北侧，每次声音就是从这里传来的。看来，这是一只家养的喜鹊，只有家养的喜鹊，才会一点儿也不怕人。奇怪的是它的叫声，比常见的喜鹊“嚓嚓嚓”的叫声还要难听。为什么它的叫声这么奇怪，难道是人类的喂养改变了它的嗓音吗？

我回到家，想找紫药水消毒伤口，没有找到。听了我的经历，女儿嘲笑我被一只鸟欺负了，还特意打微信电话向同学说起此事，哈哈大笑了一番。说实在的，我有些懊恼，被喜鹊啄出了血，也没有还手，况且手边又没有消毒药水，万一这只喜鹊携带了新型冠状病毒怎么办？

第二天早晨晨练，我刚走出楼道，就看见一只喜鹊在地上一跳一跳地踱步。见我走近，喜鹊也不惊慌。我认出来了，这就是昨天将我啄伤的那只花喜鹊。这只花喜鹊仿佛只是对人以及人使用的物件感兴趣，只见它飞到一辆越野车的行李架上，用喙使劲啄着什么。上面又没有食物，它大约是好奇吧，在探究着什么。玩累了，它又飞到一辆电动自行车的座椅上，伸头啄着座位下面的弹簧，啄了半天，又飞到车把上面，在那里四处张望，随意地啄几下塑料车把上套着的塑料套。我注意到，它不太喜欢树木，只是喜欢和人有关的事物。这时，小区里的清洁工在打扫地面，他告诉我，这只喜鹊已经有好几个月都在这里了，业主经常拿面包、小米喂它。它不怕人，但人不能碰它，否则会啄人。有一次，一个年轻女孩不小心碰了它一下，它就使劲啄女孩的大腿，还飞起来猛啄女孩的耳朵，吓得女孩落荒而逃。

这个地方临着小区外墙，墙外是永定河大堤，大堤上是茂密的杨树林。杨树的新叶刚刚长出，嫩绿的树叶间，隐隐可见许多鸟巢，喜鹊的巢最大，最惹人注目。每天清晨，鸟儿们醒来，都会开一场热烈的演唱会。特别是喜鹊的嗓门最大，嚓嚓嚓叫个不停，盖过了斑鸠深沉的咕咕声以及麻雀的唧唧声。就在此时，几只喜鹊嚓嚓地叫了起来。我发现，电动车上的花喜鹊一下子不动了，似在凝神倾听同伴的叫声，然后将头仰向声音的来向，久久地一动不动。那些嚓嚓的叫声很欢快，喜鹊们大约在交流一些高兴的喜事，呼朋引伴，大声喧嚷不已。不一会儿，墙外的喜鹊叫声渐渐停了，这只喜鹊似乎有些伤感，一下子飞下了电车，跳到我面前，翻眼瞧着我，似乎想和我交流什么。看来，他已经忘了和我不愉快的经历了。

本来，喜鹊是群居的鸟儿，经常三五成群飞行，极少单飞。这是一只孤独的喜鹊，形只影单，在以后的日子里，我从没有看到过它的同伴。宅在家里躲病毒的漫长时日里，我深切体会到了人类的孤独，也更加感受到这只喜鹊的孤独。它的爸爸妈妈在哪里？有没有兄弟姊妹？通常成年的喜鹊每年一窝要孵出5只以上的小喜鹊。这只喜鹊为什么落单了呢？喜鹊的巢在鸟类的巢中属于豪华别墅，像是一个直立的大卵，通常高达80厘米左右，横围直径达60厘米，一人难以合抱。这样的家是宽敞舒适而又温馨的。这只喜鹊的家显然不在墙外的那些大树上的鸟巢里。喜鹊一般可以活8到10年，最长寿的可以活15年左右。在这段漫长的时光里，这只喜鹊就是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鹊了。它应该是小时候离开了妈妈，才被人捡起抚养长大的吧。它为什么离开了妈妈？妈妈从来不会遗弃自己的孩子，这是动物界至高无上的伦理法则。那么，它的妈妈是遭遇不幸了吗？这些已经无从知晓了。

我仔细观察，这只喜鹊是瘸腿的，它跳着往前移动的时候，两只腿落地不平衡，显然有一只腿是瘸的。它背上的苍青色羽毛明显缺了一大根，露出了里面白色的绒毛。这样大的羽毛不会自动脱落，是谁虐待它了吗？对于动物来说，人是最可怕的敌人。它这么不怕人，受到伤害是难免的。昨天我碰触到它的羽毛，它对我的啄击，是一个动物应有的防卫，它大概以为我要伤害它。作为一个相对于喜鹊来说庞然大物的人，我克制住了自己，并没有对喜鹊展开报复。但是，世上总有不宽容的人，万一哪天喜鹊遇到锱铢必较的人呢？它的缺失的羽毛，它的伤腿，估计就来自人类对它的伤害。遇到人不躲着走，反而和人过分亲近，悲剧估计是不可避免的，我不禁对这只喜鹊的前途担起心来。担心在未来的某一天，这只孤独的喜鹊难逃厄运的降临。这么一来，我突然有了莫名的伤感。

花喜鹊像是对我的担忧不以为然，“嘎——”欢快地大叫一声，振翅飞走了，腹下奓开的羽毛，在阳光下白得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