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谷的秋天

“嚯！”一声惊叹把我从浅睡中惊醒，连忙从车窗望出去，却是稻田。老家在冀东农村，稻田见得多了，也算是干农活的一把好手，栽稻放水、除稗施肥、割稻收粮还算通晓，但是眼前的稻田绵延起伏，一直蔓延到天的尽头，仿佛是金黄恣肆的油彩泼洒在了大地上，委实让我愣住了。更让我惊讶的是，路旁竟全是淡粉色的格桑花，一丛一丛，一片一片，像是给黄金镶嵌了温柔的浅边。就舍不得将目光挪移开了，车在路上缓慢地行进，一路尽是未收割的粮食和花朵相伴。格桑花单看起来明朗温静，却未免有些单薄，可一旦密密麻麻成群成丛，便有种欢快磅礴的气势，恍惚间，我以为到了内蒙古草原。在我印象中，这种生命力极盛的花朵，总是跟高原上的河流、牛粪、羊群和白云相随，在平原，还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热烈的格桑花。它们在秋天的阳光下怒放，引得蜜蜂跳着八字舞，欢快地从一朵花跳到另一朵花，我仿佛听到了它们嗡嗡嘤嘤歌唱的声音。

一路上花香流淌、稻田相伴，犹如身置无边乡野。我瞬息明白，这里便是津南区的八里湾了。关于八里湾，即便是对于我这样移居天津不久的居民，也并不陌生。电视里、新闻里、抖音快手上，总是能听到它的名字，看到它的身影，仿佛它已经变成了我的一个远房亲戚，等着我去拜访探寻。

车继续前行，稻田、花朵、蜜蜂和蝴蝶渐渐消失，放眼望去，变成了绿色的海洋。一株株还不算壮硕的树木连成了绿色的长城，迤逦壮观。还未从懵懂中醒来，我们已然到了瞭望塔，大家鱼贯而下，青草气息迎面袭来。极目四望，世界变成了一个绿色葳蕤的圆。没错，在天的尽头是绿色，在云的尽头是绿色，仿佛连梦的尽头都是绿色了。我向来对植物充满了好奇，最大的愿望并非是当一名小说家，而是当一名博闻强识的植物学家，遍游祖国山川、访尽天下绿植。我看了身旁的植物，有海棠，有紫薇，有国槐白蜡，有榆叶梅三角梅，还有些不认识的花草，用形色软件识别了下，却是金叶佛甲草和金银木。正在剪枝的园丁见我一副好奇的样子，便说：“这里的树多着呢，差不多有六十万棵。”

瞭望塔矗在眼前，怎能不御风登临？随大家欣欣然上了塔顶。瞭望塔不算高，只有三层，但是造型精美，站在塔顶，极目四望，四野景物一览无遗，这才发现，最里层是高矮不一的灌木和乔木，在秋日的午后，绿色是有层次的，浅绿、深绿、墨绿，紧邻绿色的，是蓝色──那是一条宽阔平静的河流，河流的外侧仍然是树木，树木与树木的倒影在河水里交错缠绕，涟漪耸动，树影间是晃动的蓝，外侧林木的后身，是金黄色的稻田，我想，那可能就是我们方才经过的地方，稻田与天际线的交界处，是影影绰绰的高楼，那里该是居民生活区了，这副如画长卷怎么能不让我们感慨？

这时，热心的导游介绍说：“以前啊，可不是你们看到的样子。这里有一百来家金属制造厂、造纸厂、阀门制造厂和镀锌、钢丝绳制造企业。另外，还有六千多座坟茔和五百多户非住宅户，这几年啊，政府总共清除了二十四万平方米的建筑面积，改造了三百二十个废弃的鱼塘虾池，通过水系连通工程，如今形成了四十来个湖泊呢。”身旁有人感慨道：“真是个有水有林的好地方！”导游笑着说：“没错，我们的目标就是有河有水，有鱼有草，人水和谐。”

导游继续热忱地为大家介绍八里湾的详情，我则不禁想起前段时间看到的新闻：从1850年到2019年，全球平均温度增加了1.1摄氏度。天津市自2018年启动绿色生态屏障建设后，与北大港水库、七里海湿地相连，形成贯穿南北的生态带，生态效应凸显，中心城区东南部降温0.2至0.4摄氏度，增湿2%，“超大热岛”、“超大干岛”被“拦腰隔断”。来天津之前，常听朋友们说，天津只有冬天和夏天，没有春天和秋天，且常年干旱少雨，冬天也几乎没有降雪，可在天津居住了两年，感觉并不是他们说的那样，尤其是今夏，雨水频繁，我家南边的南翠屏公园，水位上升了大约有七八厘米，几对黑天鹅夫妇春天孵化的7只小天鹅，体型跟它们的父母已相差无几，它们经常游到岸边晒太阳。我想，丰沛的降雨除了跟自然气候有关，肯定也得益于绿色生态屏障，可别小看0.2到0.4的降温，它能形成丰富的空中云水资源。我想，过不了几载，八里湾的树木就能长成森林了，到时候，市区的居民和慕名而来的远方游客，一定会将那里视为休闲乐园吧？

导游这时笑着说：“我们津南绿色生态屏障的空间布局，是‘一核、三片区、七廊道、九节点’。以后这里就是‘中央绿核’了，欢迎大家常来天然氧吧吸氧洗肺。”

恋恋不舍辞别八里湾，我们又乘车到了西青区王稳庄。这次，我们一脚踏入了稻田的海洋。甫下车，浓郁的稻米香气先就扑鼻而来，身边的朋友边大口呼吸、边惊喜地说道：“太诱人了！像是新米煮的饭，刚掀锅的味道。”她的比喻过于形象，我感觉自己的喉咙下意识地吞咽了两下。而大家也都雀跃起来，久居都市，这两年因疫情也未曾出门旅行，眼前的景象怎能不让他们欢欣？有好几位游客，真的像孩子般欢呼着蹦跳起来，也许，他们想到了久别的故乡，回溯到了斑斓的童年？公路两侧是一望无垠的稻田。没错，除了“一望无垠”这个通俗的词汇，我真的词穷了。曾随团去波兰和意大利进行文化交流，它们是欧洲的农业大国，无论是坐长途大巴从西西里岛奔往那不勒斯，还是穿行在华沙到克拉科夫广袤的农田间，都不曾见过如此壮阔迷人的景色。已经有不少人忙着合影留念了：有的蹲蹴在马路边，有的憨坐在田垄上，还有的做出镰刀收割稻子的动作，欢声笑语中，我随着大家登上了瞭望塔。

上了塔，才知道别有洞天。俯瞰下去，竟然有个硕大的稻田圈：一条红船引航，后面是用黄菊和稻穗编织的党旗和阿拉伯数字“100”，旁边是长城和一头奋蹄前奔的牛，下面是用黄色鲜花堆出的10个字：“奋斗百年路，启航新征程”。这真诚而富有创意的图景，引得大家纷纷拿起照相机和手机。尚在这厢沉醉，好友却忙不迭拉我到塔的西侧，才蓦然发觉，那厢也有一副年画般的阔丽风景：一头呆萌的公牛，身后是粮仓两侧是稻谷，前面书写了7个大字：大美稻香王稳庄。不得不佩服设计者的良苦用心。说实话，我也是第一次欣赏到如此景致，不禁拍了个小视频发到朋友圈。此时，夕阳悬在天边，照耀着无尽的稻田，金色与红色相染相浸，丝毫不觉秋风吸人。

回城路上，大家谈论着天津这几年的变化。他们都是老天津人，对这里的人文地理了解得自然比我透彻。他们说，老天津最大的地理特色，就是湿地多，河流、坑塘、洼淀、水库、湖泊，星罗棋布，可谓九河下梢，七十二沽。随着人口增加产业发展，湿地和植被面积减少，生态体系受到破坏。而政府实施的871工程，就是把绿色生态屏障打造成为生态资源富集的“绿谷”，引领转型发展的“绿峰”，为子孙后代留下宝贵的绿色发展空间……由于奔波了六个多小时，竟有些困顿，骤然醒来时发觉，由于堵车还在高速公路上。翻了翻自己的朋友圈，发现那条视频引来了不少点赞和留言。一位成都的朋友说：喜看稻菽千重浪；一位天津的老艺术家说：领先亚洲50年；一位北京的朋友说：这地方打滚打一天，也滚不到头吧？

上海的朋友则比较苛刻，说：你这人可真懒，这么好的景，连个名字也不起。就着昏黄的车灯，我连忙回复道：有啊有啊，名字就叫《绿谷的秋天》。